合適。王津遠(天津)看不下去,主動請纓,即使他最近也逐漸地受到提防,事已至此面子不能不給,任他去了。
米哈伊爾下午抵達天津,隨後就被帶去接風洗塵的飯桌上,好好飽餐了一頓。俄羅斯人右手坐著津遠,左手坐著燕然,一桌人交談多用英語,間或夾雜幾句俄語和漢語短句,都是輕鬆隨便的客套話,過耳就散了。燕然自始而終一派端凝的神氣,擺著天衣無縫的大爺派頭。酒過三巡打算各回各房的時候,他幫米哈伊爾指路,順手牽了對方一把。
他只碰到他手肘,吳華亭卻察出客人回應時微妙的不自然。
等諸人背影次第消失在屏風後面,他坐回一桌殘羹剩飯邊,和津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港口貿易的恢復進展。他沒少為自己出色的觀察力自滿過,於錢於命,這都幫過他太多。這一次他雖覺意外,倒也沒很往心上去。作為城市的化身,他們在漫長時光中身纏眾多枷鎖,總得在私人空間補償一點選擇的自由。只要兩國關係在可預見的未來不鬧到太僵,於兩個心智都成熟的人,這是沒問題的。
他談著,慢慢酒勁夾著睏意捲來,就起身和津遠告辭了。迴廊上他碰見燕然一人站在燈下,抱著胳膊,巋然對著外面濃得化不開的一汪夜色。聽見腳步聲,他轉頭,微微有點驚訝的樣子:“華亭?”
“這麼晚了,還不睡。”
“你不也是。”
沉默半晌,華亭聽他道:“我看了你們那兒幾本在淪陷期間作的小說。”
“噢,哪幾本?”
“……糟了。”北京人按住眉心,笑了一笑,“人一老,記性跟著退化。剛才還想的起來,到嘴邊就剩一本了。紅白玫瑰什麼的……”
他知道燕然涉獵範圍很廣,讀兩本遊離在時局之外的閒書再正常不過。但這般夜深時說出來,他眉梢卻悄然染上一層愴然之色。廊燈的光落到他身上,滲不進去,僅僅照亮一下人影,飛速就流瀉下地。他們相隔兩步站著,孤孤零零,各自有各自的黑暗,各自走不到別人心裡去。
他本來有很多的話想說。太多,到嘴邊才發現哪句都不合適。
“那作者寫人情太瑣屑,看了容易絕望。”吳華亭說,“想想也是,人類的生命就那麼點年頭,還老想著擁有全世界,恨不能它圍著自己轉。可他做不到啊,可能做到嗎?他就只能在庸庸碌碌的生活裡打轉,打轉打得累了就娶妻生子,用所謂的愛編織一個夢。編出來的夢,掛在牆上挺好看,看著看著,禁不住他的期待,又碎了……”
他說著,晚風拂過,帶起話音末梢隱隱的顫抖。極大的悲愴忽然就劈頭蓋臉澆了他一身。他毫無防備,簡直變回了1840年瑟縮在江風中不知所措的少年,差點要在燕然眼皮底下痛哭出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他想象不了,100多年,怎麼能就這麼過去了?
那麼多個100年。多少風雲聚散,多少世事無常。死了的永歸塵土,活著的還得活著。歷經千年的老傢伙們,他們怎麼就受得了,把它心平氣靜地過了?
燕然握住他的手。他手心涼涼的,帶著點夜露的溼潤,使人感到安全,就好似他一直是他真正的兄長。
“它不是有個好結局嗎。‘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燕然握著他手,低聲地,懇求一般地說,“……別難過了,好麼?”
☆、米哈伊爾、華亭
新的歌,更好的歌,它和笛、提琴一樣暢快地響著。
懺悔的歌聲止了,喪鐘也沉默著。
處女歐洲,和美麗的自由天使訂婚,
萬歲呀,這對新郎新婦,萬歲呀,他們未來的子孫!
——《德國,一個冬天的童話》
要談論在這世上厭憎的人絕非易事。厭憎是一種千姿百態、隨著物件不斷改頭換面的情感,當你被迫審視它,你相當於也在穿透自身。
有的人,米哈伊爾見了就來火,不需要經過神經中樞反應就想一拳撂倒,比方約克,那個荷蘭奸商和猶太投機倒把分子的混合體;有的人,你跟他浸沒在相異又相同的時代之海里,道路時而重合時而對立,萊因哈特翻過面具,假惺惺的友善終究搖身一變為深仇大恨;還有的人,你們互為一團模糊的雲氣,不想接近更不想了解,時勢和命運卻嚴相催逼,把你們之間的隔膜硬是戳出一個個針孔,你只能向它屈服,在一次次交鋒中灌溉出厭憎那朵亭亭的花——那是上杉(東京)。
“上杉、他手下那群人統統都是瘋子。”維克多(蘇共(布))視線在地圖上太平洋西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