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張希孟拋來的橄欖枝,李善長竟有些受寵若驚,他是萬萬沒有料到,在這個當口,張希孟沒有選擇落井下石,反而願意拉他一把。
這份恩情,絕對非同小可,可以說再造之恩也差不多。。
否則的話,他老李站在了馬氏的對面,光是枕邊風,就能把他給吹得形神俱滅了。
“張相,睿智如你,我是不敢敷衍搪塞的。其實我也是騎虎難下,上去了,下不來。”
張希孟笑道:“有些事情也是怪我,給李兄添了麻煩。”
“不!”
李善長正色搖頭,“說實話,我是打心眼裡贊同張相的主張……你想什麼我心裡清楚,張相不會以為我在撒謊吧?”
“不會!”張希孟搖頭,“當年在制定分田策略的時候,李兄就把歷代均田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李兄心思機敏,無所不通,是不可多得的大才。”
聽到張希孟的誇獎,又想起曾經的事情,老李十分感嘆,隨即道:“就以分田而論,唐初女子能拿到男人半數的田畝,這才有了盛唐氣象,我豈能不知!張相主張給女人均田,准許她們入學,乃至可以讓女人為官……雖然這一步邁得有點大,但是效果也立竿見影。我這次能從容調動糧草,按時供應軍需,都要靠張相的高招。”
李善長倒沒有撒謊,站在他的位置上,是最能體會到其中好處的。女人走出家門,有下地幹活的,有進入作坊做工的。
她們爆發出來的熱情,簡直讓人五體投地,瞠目結舌。
正因為壓抑得太久了,得到的施展空間的女人們,甚至要比男人還要熱心,徵收稅糧的時候,女人們會精挑細選,仔細曬乾,把最好的交上來,而且還會催促男人,不許耽誤時間。
因此夏糧可以收得又快又好。
越來越多的女人,進入作坊,金陵的手工作坊也一下子興旺起來。
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商稅大增,絲綢布匹,產量大增。
這可都是硬通貨,最終都要落到錢袋子裡,而李善長就是負責管理錢袋子的。
他能無動於衷嗎?
可是李善長也有另外一番考慮,這好事能維持多久?他沒有把握。
“張相,這個主張固然好,可唐初也沒施行多少時候,男丁尚且拿不到足夠的土地,又有多少能分給女人?自趙宋以來,世風日漸嚴苛起來,尤其是自理學興起,更是如此,凍死事小,失節事大……不管那些讀書人怎麼議論,總之在民間,女人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多,層層疊疊,不勝列舉。我們這是和千百年的傳統對抗,我是沒多少信心,再有,就算咱們現在堅持下去,等過了十幾年,二十年,新一代人長起來,土地田畝必然不夠,彼時均田還怎麼維持?男女之間,又該怎麼分配土地?到了那時候,我們做得一切,都只怕會成為一場空。”
“而且女人走出家門,進入作坊,不免和其他人有所接觸,有傷風化的事情,也是越來越多。狀告私通的,要求和離的,說什麼兒媳不孝的,這些案子,不下百件。多少人趁機煽風點火,都說是乾坤顛倒,異想天開。又說是朱家軍最大的弊政,不改則人心盡失云云。縣衙門送到知府衙門,知府衙門送到刑部,最後還是要到我這裡。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違逆夫人,可我一旦按照夫人的意思,辦了這個案子,那還有一百多個怎麼辦?這一百多個之後,還有一千一萬,如果都按照這個判例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我李善長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啊!”
老李長篇大論,簡直要把滿肚子的苦水都倒出來。
說實話,李善長比較羨慕張希孟。
因為張希孟站在了一個進退自如的位置上,而且朱元璋又無條件信任他,這樣一來,張希孟揮灑的空間就太大了,又沒有什麼負擔,豈不快哉!
但是到了李善長這裡,情況就麻煩了許多。
他統御百官,負責執行,可惜的是,他並沒有最終的決策權力,說白了,他還是個管家……既然是管家,他就要按照家規做事,不能自己隨便發揮。
李善長做事,必須公允得體,至少表面上要經得起檢驗,不然就會招來一大堆的攻訐,彼時老爺一句話,他這個管家就要滾蛋。
還是拿韓秀娘這個案子來說……馬氏那裡,看到的是這個案子,是被阻撓的被服廠計劃,她生氣,要找人負責。
但是李善長這裡,看到的卻是成百上千類似的案子,只是其中太多並沒有引起世人注意罷了。
張希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