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女士苦笑:「所謂精神不死,是不是?」
我和白素有共識,認為姚女士是因為姚教授的去世,哀傷過度,所以心理上不平衡,才產生了種種妄想,所以白素這時候先要使姚女士減少悲傷,才能消除她的妄想。
白素繼續道:「是,精神不死!人免不了死亡,能夠精神長存,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白素在好言好話開導她,可是姚女士忽然發起瘋來,用力揮手大聲叫道:「甚麼精神不死,騙人!活在哪裡,哪裡?」
她這樣的反應,簡直混蛋之極,連白素部皺了皺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
我也沒好氣,沉聲道:「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他的精神學問,都存在於他的著作中,任何人都可以在他的著作中,得到他的精神學問。」
姚女士卻像聽到了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道:「伯父他精通十二國語言文字,請問看了他的著作之後,能夠會哪一種?」
我徵了一徵——她的這個問題,乍一聽來,還是可以歸入混蛋這一類,可是當要回答的時候,卻感到很困難。
我和白素一直在說姚教授死了之後,精神學問,可以靠他生前的著作永遠流傳,所以可以說是精神不死。
這種說法並非我們創造,而是相當流行的一種理論。
然而這時候經姚女士這樣一問,卻發覺這種說法,幾乎完全屬於空話!
正如姚女士所問:就算熟讀姚教授所有的著作,之後能夠精通哪一國的語言文字?
根本不能!
要學會一國的語言文字,必須一個一個字去聽去講去寫,然後逐漸累積,形成記憶,才能運用,至於是不是可以精通,很大程度還要依靠天份和努力的程度。
熟讀語言學家的著作,並不等於可以學會語言。
所以姚女士的問題,完全可以成立。
白素看到我張大了口,回答不出,向我笑了笑,對姚女士道:「那當然,要精通任何語言文字,都要經過自我的刻苦學習過程。」
姚女士哼了一聲:「那麼甚麼還叫做他的學問可以傳下來?他去世之後,他一輩子甚至於不吃飯不睡覺,犧牲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所學到的學問,也就從此消失,哪裡還能夠一直傳下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覺得姚女士雖然說話很衝,而且有些夾纏不清,情緒化至於極點,然而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姚教授去世,他一生所學,確然也隨之而去了。
或許語言文字學家的例子比較特殊,如果是數學家,一生研究成果,都可以透過著作流傳下來,只要透過研究他的著作,就可以接受他的學問。
很多科學,都可以照這種方式,達到不消失的目的。
然而語言文字學,思想家,文學家,音樂家…等等的一生成就,卻完全無法照這種方式傳下去。
莫札特英年早逝,雖然他的作品都留了下來,可是卻絕對不會有第二個莫扎特出現!
莫札特死了,莫札特也就永遠沒有了。我和白素一時之間都難以搭腔,姚女士又是激動,又是傷心:「太沒有道理了!苦苦一生,忽然之間,就甚麼都沒有了!」聽她這樣說,我和白素都很自然地嘆了一口氣。因為不管是甚麼人,不管這個人做過甚麼偉大的事情和高深的學問,或者說得通俗一點,不管這個人掙下了多少財產,都會有「忽然之間甚麼都沒有了」的一天。這「忽然之間甚麼都沒有了」的一刻,就是死亡,沒有人可以躲得過去。確然這種生命歷程的必然,有時候確然今人覺得非常傷感,然而也只好無可奈,接受現實。如果不接受,結果恐怕就只有像姚女士那樣——精神陷入紊亂狀態。我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向她攤了攤手,姚女士裡看我們,很有不屑的神情,我不去和她計較,因為我們如果能夠解決生命歷程終歸於死亡這樣的大問題,我們就是神,不是人了!
至於姚女士感嘆死亡之後,不管生前的學問研究是經過了多麼艱苦的過程才得到的,也就隨之消失,這也是全然無可奈何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她如果因此而看不起我們,那也沒有辦法,只好隨她喜歡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不過這姚大湖也實在太過份,她在離去的時候,居然還發出了連聲冷笑。
白素其好脾氣,還是不失禮數,迭了出去。姚女士才跨出門口,忽然疾轉回身來,白素要不是立刻站住,只怕就會和她相撞,就這樣,她們兩人也面對面,相距極近。
姚女士就這樣近距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