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吧,少遭點罪吧……”
半仙喂完藥再次站起身的時候,他差一點跌倒在手術室裡。他倚在帳篷一角,一直在看著那兩個昏死過去的中國人。他們似乎睡著了,臉上沒有了痛苦,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妻子兒女?爺爹孃?他們睡著了,永遠地睡著了。在最後一刻裡,他們沒有了痛苦,就那麼一直睡下去了。
“要恨就恨我吧。”半仙蹲在牆角喃喃著。
不知什麼時候,有兩串混濁的東西在半仙的眼角,一點點地溢位來。
6
楊老彎那把殺豬刀已經被他磨得鋒利無比了。楊老彎磨刀時,怕風怕光,磨刀前,他總是要把門窗關得嚴嚴的。“霍霍”的磨刀聲響在楊老彎耳邊,他聽起來卻特別悅耳,心裡湧動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愉快。
楊老彎磨刀的時候,楊禮被大煙癮折磨得死去活來。他躺在炕上,流著鼻涕和口水,楊禮就一疊聲地說:“爹呀,你殺了我吧,我不活了。”
楊老彎對楊禮的哀求變得愈來愈無動於衷了。他很利索地從頭上拔下幾根花雜的頭髮,平放在刀刃上,又用力一吹,頭髮斷成兩截,楊老彎滿意地衝刀咧了咧嘴,找過一張油跡斑駁的草紙,把刀小心地包裹起來,然後解開棉衣大襟,把刀插在褲腰帶上。他這才放心地籲口長氣。楊老彎走出門來,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那塊石頭,冰冷透心,只一會兒一股寒氣便透過楊老彎的屁股傳遍全身。楊老彎不想動,他半睜著眼睛,衝太陽打了一個挺響的噴嚏。冰冷的陽光,漸漸地變得有些熱度了,曬在楊老彎的身上,讓楊老彎想舒服地睡過去。楊老彎真地就睡著了。他很快地做了一個夢——一個漆黑的夜,兩個哨兵縮頭縮腳地在屯口的山坡上游蕩著,一個黑影伏在雪地裡,待兩個哨兵走近,那黑影一躍而起,揮起手裡的刀,“咔咔”兩聲,日本哨兵沒來得及叫一聲便人頭落地了。
楊老彎痛快極了,他在夢中笑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流了許多口水。楊老彎真想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覺。他走回屋子裡,從老婆的屁股下抽出一個枕頭放到自己的頭下。老婆正在用手拍打著楊禮流著口水昏昏欲睡。楊禮看見了躺下的楊老彎,又“嗷”的一聲叫開了。
楊禮這一聲叫,把楊老彎的睡意叫得一點也沒有了。他打了個哈欠,坐起來,瞅著楊禮說:“你不想讓我睡覺是不是?”
楊禮就梗著脖子說:“我不想活了,活著還有啥意思。日本人沒來,你不給我錢花,攢著攥著,咋樣?都讓日本人享受去了吧,我不活了,活著還有啥意思咧。”
楊老彎聽了楊禮的話,就拼命地用手去抓自己花雜的頭髮,頭髮紛紛脫落,楊老彎一直把自己揪出了眼淚。楊老彎突然衝哭叫不已的楊禮大喊一聲:“嚎喪啥,你這個敗家子,老子早晚要殺了你。”
楊禮聽見爹的這番訓斥,更洶湧地哭鬧起來,他掙扎著爬起來,把頭往爹面前抻著說:“你殺吧,快殺吧,你不殺就不是我爹。”
楊老彎就撕撕巴巴地從懷裡往外拽刀。老婆一看這樣就一把抱住楊禮哭開了,一邊哭一邊說:“這日子可咋個過呀。你們殺吧,連我也一起殺了吧……”
老婆撇開楊禮衝楊老彎就撲過來,楊老彎躲開身子,雙腿卻被老婆抱住了。楊老彎就揮著刀在空中掄了一圈。楊禮看見爹真的掏出了刀,也有些怕了,哭仍是哭,叫也仍叫,卻不再敢把頭伸過來了。
老婆就跪在地下死死地抱住楊老彎的雙腿哭訴道:“咱們可就這麼一個親養的兒呀,他抽也抽了,嫖也嫖了,他有了癮哩,你能讓他咋?”
楊老彎就氣哼哼地甩開老婆的手,一屁股蹲在地上,氣喘著說:“能咋?要死人咧,都是你慣的,從小不學好,吃喝嫖賭的,咋?這家不就敗下了。”
楊禮就接了腔說:“我咋敗家哩,我抽呀嫖呀能花幾個子,日本人佔了房了,佔了馬你咋不說哩,有能耐你找日本人算帳去哇……好呀,我不活了……”
楊老彎就用力把刀擲在地上,刀尖深深地紮在泥地裡,顫顫地晃盪著。楊老彎就抱住頭,把頭深深地埋在襠裡,那樣子似乎睡去了,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樣子。
近日,日本人住在楊老彎的上房裡,經常在外面抓回中國女人享用,女人嘶叫著,日本人狂笑著。女人叫著叫著就沒了氣力,剩下了絲絲縷縷的嗚咽。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了,日本兵排著隊在外面候著,出來一個再進去一個……
最後那女人似乎斷了氣,赤身裸體地被從屋裡抬出來,扔到門外。女人一下下在那裡動著。有時家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