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淚來,哽咽喊道:“姥姥!”不顧一切朝她撲去,忽然地底裂開一道巨大的縫,彷彿野獸猙獰的口,他一腳踏空,便掉了下去。
“啊!”驚叫出聲,他猛然睜開眼,入目竟是暗沉沉的床帳,顧不得身上疼痛,連忙爬起。
“言兒,被夢魘著了嗎?”幽幽的聲音傳來。姑姑沈若瓔正坐在床頭,守著他,見他滿頭大汗神情驚懼,拍了拍他:“再睡一會兒吧。”
“姑姑,我沒事。”顧微言重又躺下,將臉輕輕靠著沈若瓔大著的肚子,感受著那小生命的溫暖,怦怦亂跳的心在這柔和的暖意下漸漸平穩,他不禁將臉埋在女子身側,模糊道:“只是夢到了爹孃哥哥和姥姥……”便再無聲音。
沈若瓔靜靜地坐著,感到身側一陣灼熱,衣服漸漸溼潤,知是這孩子流的眼淚。這一刻,心中五味混雜,不由脫口而出道:“言兒想他們了?”
半晌,才覺那小腦袋輕輕點了點,聽到混合著重重的鼻音的一聲“嗯”。鬼使神差,著魔了一般問:“倘若讓你去見他們,你可願意?”
孩子臉上猶帶著淚痕,聞言抬頭有些迷惑地抬頭望向沈若瓔。
沈若瓔將他劉海撩起,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又一點點用手指去描畫他的眉眼。劃過他彎彎眉毛瀲灩雙瞳,將他眼角猶帶的淚花抹去,那七分天真中帶著三分流麗的面容,像極了心底的那抹影子,手指不由地一顫。
“言兒想去見爹孃哥哥和姥姥麼?”帶著引誘的問話,散發罪惡的香。
孩子眼睛一亮,幾乎是立即點頭:“想!”
沈若瓔忽覺肚子腹中胎兒一腳踢得一痛,瞬間回過神來,心猛地一抽,驚愕於心底某個惡毒的想法。眼瞧著顧微言天真稚氣的神色,只覺得汗溼重背,一時再也無法面對,連忙支吾了幾聲,將顧微言再度哄睡。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寒潮剛過,已零星飄起了小雪。
一聲嬰兒啼哭,喚醒了朝陽,為趙府平添了一絲喜慶。沈若瓔懷胎十月,產下了一名男嬰。產婆將洗淨的嬰兒包在襁褓中,喜笑顏開道:“恭喜老爺,好標緻的男娃。”
趙文濤喜獲麟兒,一向剛硬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接過嬰兒,用手逗弄了一番。彎下腰將嬰兒遞向一旁的男孩:“言兒,來看看弟弟。”
那男孩睜著一雙漆黑明澈的眼眸,既好奇又欣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一下嬰兒蜷著的柔嫩小手。小傢伙正“唔嗯唔嗯”地哭,憋得紅彤彤的小臉,眼睛緊緊閉著。顧微言又拿手指輕輕點了點嬰兒的小鼻子,觸碰上去極軟極嫩,不敢用力,彷彿一不小心便會害他受傷。小傢伙蹭了蹭腦袋,忽然將眼睛微微睜開,哭泣聲漸漸停了,似是極愛這柔撫。
一旁的產婆笑道:“小少爺和言少爺有緣呢,一見著言少爺便不哭不鬧。”
趙文濤聽了,面露一絲笑意。面對生產過後虛弱的沈若瓔,難得地柔聲道:“辛苦你了。這幾日你便安心躺在床上,把身體養好,其他雜事就交給下人去辦,萬不可再操心。”
沈若瓔平日裝束皆端莊華貴,此時黑髮蓬亂,臉色蒼白,別具脆弱的美感,眼中隱約帶淚:“一點都不辛苦,這是若瓔心甘情願的。”
趙文濤聞言,神色越發溫柔,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撫順沈若瓔鬢邊亂髮:“我知你心裡苦,這孩子生出來,便是我趙府的嫡長子。你什麼都不要想,只好好將養身體,往後日子還長著。”
沈若瓔探手將嬰兒抱入懷中,道:“老爺,這孩兒該叫什麼什麼名呢?”
趙文濤沉吟片刻,道:“雲齊,趙雲齊。”
顧微言趁著趙文濤和沈若瓔喁喁細語,悄悄退出了房門。庭院已覆上一層薄雪,天空中雪愈發密了起來,風挾著雪沫捲入廊內,撲向孩子,將那房中的脈脈溫情悉數捲走。
如果爹孃還在,也是那般的溫情繾綣……
每年寒冬,家中點起地龍,室內溫暖如春。孃親手巧,會佈置一桌菜蔬肉食,桌上湯鍋湯汁鼎沸,熱氣瀰漫。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歡聲笑語仍在耳邊迴響,如今卻已陰陽相隔。
爹,娘,黃泉路上但願走得不寂寞。
顧微言吸了吸鼻子,慢騰騰地朝自己院落走去,安慰自己至少還有棲身之所,姑父姑母待自己也是視如己出,又有何埋怨呢。然而即便如此,缺失的親情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何況是寄人籬下。
一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足以讓一個稚兒從天真蛻變得成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