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褲裹著手腳,動作自然慢了許多。但是她倆洗好的麻卻不少,原來林金生不到兩小時就完成了十捆麻,悄悄地一邊幫著她們,一邊涎瞪瞪地看著柳薇。即使在這麼臭的地方,美人兒還是有吸引力。她和旁人一樣地彎腰撈麻捆,一樣地掄起長長的麻綹在水珠中揮舞。可是她就像一株臨風的銀柳,柔細的柳絲便是飄拂的黑髮和白麻。在林金生的眼中,她像妹妹,可是比妹妹更美。妹妹的脖子和胸脯哪有那樣嬌柔,妹妹的膚色也不像她那樣瑩潔……假小子迷亂地看著柳薇,直看得柳薇渾身刺鬧,恨不能鑽進水裡,避開這火辣辣的目光。幸虧秦隊長離得遠遠的,根本不注意她們。隨著太陽昇高,氣溫上升,漚麻塘的惡臭越來越強烈,這位同樣長著鼻子的隊長也離得遠遠的。反正葦塘過去便是水深流急的銀鍾河;反正銀鍾河流入的是浩瀚無邊的大海,不怕這幫女囚飛上天去。
下午三點多鐘,絕大部分女囚完成了十捆麻的定額,一個個脫去臭烘烘的衣服浸入葦塘深處。霎時間,綠的葦葉、白的葦花、青的水波之中,出現了許多象牙刻出、白玉雕就的“人魚”。古代通俗小說家給女人的膚色分了類。一種是臉黑體白,稱之曰“玉瓶金蓋”;一種是臉白體黑,稱之曰“金瓶玉蓋”。女囚則百分之百是“玉瓶金蓋”之部族。成年的戶外勞動,使她們的脖子以上、袖口以下彷彿都塗上一層漆。就連保護得最好的柏雪也不例外,一除去乳罩褲衩,那不見天日的部位便耀眼的白。赤裸裸的柏雪,浪裡白條似的在綠水中時隱時現。“沒鼻子”緊緊跟隨,一身淺黑色的肌膚,沾上點點滴滴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爍發光,活脫是條矯健的珍珠魚。
謝蘿和柳薇選擇了一個隱蔽的所在,三面都是葦子。雖然遠離了喧囂的女囚,但是兩人還是審慎地穿著貼身的汗背心和褲衩下水。謝蘿脫去外衣和長褲,更像一根剝去麻皮的麻秸杆。她那四肢的關節在細細的臂和腿陪襯下,顯得出奇的大。
“哎呀!你真瘦!”柳薇憐憫地說。
謝蘿聽了苦笑一聲,心想你在這種地方呆個六七年試試。柳薇沒有理會這位“老號”的心情,兀自彎腰撩起一捧清水沖洗臉上的汙泥。濡溼的小衣褲緊貼著她的身子,勾勒出天鵝般柔美的頸脖、起伏的胸部、修長的胳臂和腿。她的面板閃現出一種可愛的薔薇色,是朝霞渲染下的白薔薇,潔白中透出一層嬌豔的微紅。不是微黃的死去的象牙,不是發青的無生命的玉。透過嬌嫩的花瓣似的面板,隱約可見那青春的血液在均勻地流動。
柳薇站了起來,雙手往後攏起披散的長髮。西下的斜陽側面照來,碧綠的葦叢襯出這尊線條優美的人像,如此青春丰采,竟把謝蘿看呆了。
“有人!”柳薇忽然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側耳細聽。
“誰會來這裡?”謝蘿回頭看了看葦塘裡的柏雪、南宮玉和林金生。她們洗得正在興頭上,嘩嘩地潑起一片水幕。“沒鼻子”的尖嗓子在嚷:“真痛快!明兒帶塊肥皂來!”
柳薇好像看到什麼,迅速擦乾身上的水珠,穿上半溼的衣服。這時謝蘿也聽見葦叢裡發出一陣細碎的窸窣聲,難道有人偷看女囚洗澡?她撥開葦葉,只見青青的葦杆,頂著銀白的羽冠,哨兵似的站得筆挺。嘎的一聲,一隻水鳧飛出葦叢……
第一天戰果輝煌,一百多人洗了上千捆麻。雪白的麻綹裝了好幾大筐,林金生和幾個壯健的女囚分頭抬回去晾曬。
“幹得不錯啊!”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秦隊長回頭一看:是農場的節政委。她剛想謙虛幾句,老頭接著說:“再加把勁!把這一坑麻洗完,快回葡萄園,收完葡萄,該割稻了!”
“是!是!”秦隊長口裡應著,心裡盤算明天只有把定額提高到二十捆,才能在三天後去收葡萄。忽然又聽得節政委叫:“過來!”
又有什麼命令?她抬頭一看,這回叫的不是她。一個挑著擔葦子的小夥子正快步向節政委跑去,她認出這是解除勞教的右派諸葛麒。一個美術學院的學生,不知畫了什麼漫畫刺痛了黨委的哪位領導,1957年被戴上右派帽子,第二年就到這兒勞動教養。地球上的規律是:凡事早一點總比遲一點強,當囚犯也是這樣。諸葛麒早兩年進了“笆籬子”,1963年便解除勞教當了就業職工。雖然就業與勞教、勞改相比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到底能單獨在農場的疆域裡來來去去,用不著跟著大隊人馬集體行動了。現在,他作為一個飼養員,剛到葦塘裡割了幾捆新鮮葦子,準備紮成葦把修理牲口棚的屋頂。
“諸葛麒!明兒不用去割葦子了。告訴你們隊長,你上場部來畫語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