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提攜,感動於自己“恩人”再次伸出的援手……官場到底能將人生吞活剝到何種地步,他現在終於窺見了些微,可越是如此,他的內心越是悲愴,他的父親,他那鐵骨錚錚、功勳卓著的父親,是不是也是死於這樣可悲又可笑的鬼蜮伎倆?
“宋大人和錢大人都這麼說了,雲某自然恭敬不如從命。”項青雲笑著,臉上同樣看不出絲毫端倪。
錢穀用佈置的晚宴,如他所有表現一樣,沒有半點錯漏。晚宴既不奢靡也不鋪張,就是三個人一桌的小酌小飲,連是絲竹管絃都沒備,甚至菜色都是錢穀用的夫人親自下廚準備的,一切就像是邀請自家子侄一般親切隨性。這一切都太和項青雲的心意了,如果不是他早有忌憚,此時此刻,必然會感動於錢穀用這番佈置,並隨之對他產生親近之情。
表面和諧親切,實際各懷鬼胎的晚宴在一片醉醺醺中結束,項青雲紅著臉,踉踉蹌蹌地被小廝扶著往外送,他便走還邊回頭對宋貞吉兩人抱拳:“宋大人,錢大人,今日……今日多謝款待,項……雲某……雲某感激不盡!”
宋貞吉笑著道:“雲將軍喝醉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項青雲用力點了兩下頭,又像是暈得不行,使勁兒地晃了晃,可晃了晃,還是沒清醒,最後無奈只能由著小廝半撐半扶地給弄出了錢府的大門。
錢穀用瞧著項青雲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轉而看向宋貞吉:“宋兄,你說,他真的喝醉了嗎?”
宋貞吉眯眼一笑,神情中帶著幾分自負:“‘項’字都漏出來了,你說呢?”
錢穀用與宋貞吉對視一眼,皆露出了笑意。
而昏昏沉沉的項青雲,在進入馬車的那一刻,忽然睜開了眼,那雙漆黑的眸中,哪裡有半分醉意!他靠在行使的馬車壁內,伸手從寬袖中拿出一塊碎木板,正是白天從那灘塗上撿到的倭寇蒼船船板上的一塊碎木。他死死盯著那塊碎木,盯了很久很久。
馬車很快就到了項青雲下榻的驛站,副將早早就在門口等著,一見到踉踉蹌蹌差點摔下馬車的項青雲,邊扶邊驚訝:“怎麼喝成這樣?”
錢府的小廝連忙笑著解釋:“大概是打了勝仗,雲將軍就多喝了幾口……酒水不烈,無礙的。”
副將鬆了口氣:“那就好。多謝錢大人派人將將軍送回來。”
小廝笑著,躬身退回到馬車上,不多時,馬車便從驛站門口離開了。眼見著馬車離開驛站,副將才連忙扶著項青雲回到內院。果然,一進到戒備森嚴的內院內屋,項青雲立馬站直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看向他:“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副將立刻拿出了自己找到的東西,一塊同樣黑漆漆的木頭,遞給項青雲:“這是屬下偷偷從未完工的水師福船的船底拿來的木料,屬下斷定,兩者都是產自福建的老齡杉木!”
項青雲捏著兩塊來源完全不同的木頭,仔細對比,臉色已然鐵青一片:“你確定,這兩塊都是產自福建的老齡杉木?”
“屬下祖籍福建,老家那一片都是栽種專門為造船而用的老齡杉木的,屬下的父親也曾在福建造船廠做過工,所以屬下絕對不會弄錯!”副將的語氣極為堅定,沒有絲毫遲疑,“我朝福船體積巨大,速度和強度的要求高,只有老齡杉木,木材材質好,韌性強,風乾之後重量又比其餘木材小,最是適合打造成福船的船體!”
“是啊,太宗年間的大號福船長可達四十四丈,闊有一十八丈,如此巨大,可不就需要最輕最堅固的木材,可倭寇區區數丈的小船,竟也要用老齡杉來做船身?簡直可笑!”項青雲憤憤地一拍桌子,將整個案桌上累壓的文書全給震落了。
副將瞧著項青雲暴怒,自然也不敢隨便上前撿文書,他低著頭,呶了呶嘴,猶豫了很久,又小聲說了一句:“而且,屬下瞧見您今日撿到碎木的那艘倭寇蒼船的船底,似乎是用麻絲、‘油石灰’來填充船縫的,這個手法……和江南造船廠,一模一樣。”
“嘭!”又是一陣巨響,副將嚇了個哆嗦。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聽見前方一陣動靜,抬頭偷覷,原來是自家將軍已經撿起了地上的文書,並端坐在案桌前開始奮筆疾書,他正瞧著呢,自家將軍忽然抬頭,對他道:“你過來,那艘倭寇的蒼船都有哪些可疑地方,一條一條細細說來!”
“是!”
*************
項青雲的密奏快馬加鞭地進了京城,越過內閣,直接送到了高齊的手中。高齊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一刻都不敢耽擱,連夜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