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川山林,別的沒有了。”
二當家的有些尷尬了。他說:“大哥,小弟不忍心讓這麼個有俠肝義膽的女人毀在咱們手裡,她的心裡有多少夢我們是永遠打不開的。但是,日本人來了,毀了她的山林,她立志讓林木重新茂密起來,單憑這一條,她就是個有民族氣節,有志氣的奇女子。我們當是愧不如她。大哥,只要你饒了她,從今後我再也不離開這兒一步,我全聽你的。”
大當家的想了想說:“饒她?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二當家的說:“什麼事情?”
大當家的說:“娶她。娶了她,她就是我們家裡人了,我能殺我的弟妹嗎?”
二當家的一時怔住了,但馬上和緩過來說:“大哥,一言為定,我娶她。”
大當家的說:“你潔身自律的品質人人歎服,如果這次你要耍滑頭,我可要懲罰你。”
我又被送到二當家的臥房裡。胖女人進來收拾衣裳被褥,一邊收拾一邊說:“哎,你跑了有什麼用,孫猴子再有能耐能逃得出如來佛的手心嗎?順順當當做我們的二太太多好,非得讓人死去活來的折騰才舒心?我雖是個下人,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我從小就懂。”
我一時火氣上頭,指著她的臉怒斥道:“爛了嘴的骯髒東西,誰要做你的二太太?我死了可以,讓我做你的二太太休想。”
胖女人也火了,與我對罵起來:“你也別和我混充什麼夫人娘子的,還沒有吃交杯酒就狂得擱不下你了。給了我們二當家的虧你什麼了?我們二當家的進過洋學堂,當過大學的教書先生!你牛什麼牛,多少碰瞎眼的好閨女想嫁給二當家的,二當家都不看一眼半眼的,你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是烏鴉佔了鳳凰的窩,你還委屈,不知道明日拜了堂多少姑娘眼珠子都氣冒了。”胖女人罵夠了,氣呼呼地摔門子走出洞屋。
我的心內十分空虛。明天他們要把我怎麼樣呢?我不敢想。桌上的金銀簪環閃著華貴的光澤,紅色的嫁衣如火如霞,看上去飄渺而神奇。我真的要做新娘了嗎?不,每個女人一生只能做一次新娘,這第一次是一生中最完美的轉折,我心中的新郎永遠只有根生。與根生拜堂的事情彷彿剛剛過去,如昨天、如今天、如現在。紅燭的光輝中,根生的額頭閃著光芒,很誘人……我深深愛著的根生,我不能對不起你,對不起山林。
我想起了牛子的話:“……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絕對不能放棄自己……”我把一支鳳翅扁簪掖在袖中,明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人活著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一種信念一種牽掛嗎?我的牽掛是飲馬川的山林。可是我無法再去恢復它當年鬱鬱蔥蔥遮天蔽日般的神奇景象了,我對不起高家的人,對不起根生。我現在死去是高家的罪人,可在這種環境中我只能選擇死亡……
“死亡”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纏著我的身子,叫我日夜不得安生。死了,一了百了,明年的明天就是我的忌日,這就是命,命中註定我客死他鄉!最後一錘定音,讓我輕鬆下來,好像卡住了蛇的七寸。
夜裡,我就像戰場上歸來計程車兵,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美美地喝了幾杯茶,吃了幾塊兒甜膩的糕點,就睡了。睡夢中我看到了飲馬川的樹都刷刷地變高變粗,變得枝葉繁茂,變得一碧連天,變得盤根錯節,變得生機盎然……青楊和綠柳在樹下拼命奔跑,活潑的臉上掛滿了汗珠。我在崖底的河裡洗澡,從水的倒影裡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感覺到我很美,雪白的肌膚、柔軟的秀髮、纖細的腰肢……我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原來是個美人兒,我不由得啞然失笑,臉蛋羞得熱辣辣得燙手。真有些怪自己孤芳自賞了……醒了,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想起了夢裡的情景,我的心像被馬蜂蟄了一下,尖扎扎地疼了一陣。也許這是蒼天給了我這個夢,讓我最後一次享受天倫之樂。
胖女人帶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進來,說為我開臉梳頭。我洗了臉任憑她們折騰,頭上橫七豎八的插了一頭簪子,臉上和唇上抹了不少胭脂。胖女人說:“做新娘可真好,如果這輩子還有機會,我巴不得天天做新娘。”另一個女人說:“快別混說了,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人早該絕種了。”折騰完了,吃了口飯,蒙上蓋頭被拉出洞外。陽光太美了,隔著厚厚的蓋頭,可我還能感覺到它的溫暖。我又被拉入昨日見大當家的那個山洞,洞內地下那灘水漬還沒幹透,從蓋頭的縫隙中,我又看到了那片褐色的溼地。時間真快,昨日和今日好像沒有多少間隔似的,但我的身份卻天壤之別,果真應了大當家的那句話——這個世道女人比男人吃得開。想想也是,昨日還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