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犧牲了那麼多,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我咬牙忍下喉頭的腥甜,強裝出漫不經心的笑容來:“我這就叫人把她拉出去埋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抽痛,眼前一片混沌,腳下虛軟得像是踩在雲上。
我只得咬牙緊繃著身子,祈禱自己不要倒下去。
可是那老女人竟還是不肯放過我。
她竟連寧兒生過孩子的事都知道……
這麼說,眼線必定是我身邊親近的人了。丫頭們是沒有那麼多機會出門的,這麼說,是小遠?
我做過的事,那奴才知道太多。如果他叛變……
我不寒而慄。
先前那老女人仰仗我的地方太多,想必已經忍了很久。如今時局逆轉,她自然不會輕易饒過我。
她竟要把寧兒的屍身,丟到老宅的後山裡去。
我的寧兒生前受盡了折磨,死後竟連一具全屍都不能保留,竟要被那些狼蟲虎豹分而食之嗎?
我覺得我一身的血都衝上了頭頂,怒火幾乎便要噴薄而出。
可我還是忍住了。
我只能忍住,因為現在,我還沒有發怒的資格。
眼看著小遠像拖一條破麻袋一樣把我的妻子拖了出去,我清晰地知道,我這一生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美好,都已不會再回來了。
終於打發走了那個老女人,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滑落到了地上。
我的寧兒,她必定是恨我的。
我對她的承諾,最終還是一件都沒有兌現。
江南煙雨,塞上牛羊,她所向往的那些美好,終究只能留在夢裡了。
老宅,後山。那個陰森可怖的地方,她一定會怕的。即使我有心去陪她,她也必定是不願意見到我的吧?
我怔怔地看著這座空宅,失魂落魄。
憐兒走了過來,說元哥兒哭昏過去了,問要不要請大夫。
我想笑那個沒用的小丫鬟,最後卻成了嘲笑自己。
你看,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尚懂得為她而傷心痛哭,而我……
那個女人今生遇到了我,是何其不幸!
我的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試探著向憐兒打聽她臨終的情形。
憐兒不懂我的意思,也可能是假裝不懂。她沒有給我任何安慰,只是低眉順眼地說:“夫人是一早走的,很安靜。”
安靜?
是因為心灰意冷,已經什麼都不想再說了嗎?
即使她肯罵我一句,我也可以得到幾分安慰,可她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肯留下。
是徹底對我死心了,所以連一句話都不願再說,是嗎?
那女人的性情,一向是足夠果斷的。
憐兒不知道我的心思,還在笨拙地安慰我:“夫人病成那樣,餘下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早些走了,也免得受那些零碎苦楚……”
苦楚?
我痛極而笑。
是啊,跟著我這樣一個惡劣的丈夫,她的哪一日不是苦楚?
走了也好。
走了,就不必再受我的折磨了。來生,願她再也不會遇到像我這樣的人。
我想許她生生世世,卻發現我並沒有這樣的資格。我只是她的劫難,放過她,才是對她最大的仁慈。
至於我,今生已作惡太多,今後的生生世世,必定都是要受盡磨難的。
若不如此,天理何在?
自始至終,我連一滴眼淚都不肯掉。
她死了,我也便丟掉了顧慮、丟掉了包袱,可以輕裝上陣了。
夜裡,我召集了所有的黨羽,在蝶夢樓歡宴。
剩下的事情,他們會幫我做得很好。
我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日日混在壽康宮中,同那個老女人沒日沒夜地尋歡作樂。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朝臣懶政帶來的惡果已經無法收拾。天下初具亂象,百姓流離失所,朝政已經是一團糟。
小皇帝終於沉不住氣,授意了一個叫“林忠”的新任工部侍郎,歷數我的幾十條罪狀。
他一向裝傻,眼睛倒看得清楚,知道一切都是我在背後搞鬼。
可我並不怕他。
老女人已把那支親兵的令旗交給了我,我還有什麼可忌憚的?
林忠彈劾我的那些罪名,自然樁樁件件都是實情。
但我根本無需與他對質,自有朝臣替我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