塊英格表!”
表?有一塊,是結婚那天父親給的。父親是位老教師,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參加革命,三十年代參加抗日救國會,四十年代撤退到延安。在革命根據地長期教書,進城以前一直是供給制。家裡的桌子椅子床都是公家的,連蓋的被子穿的制服全是公家發的,只有一條毛毯是大生產的年頭,他親手捻的粗羊毛線織成的。謝蘿結婚前夕,正好父親改成薪金制。老人為她的結婚禮物琢磨好幾天,最後在她的腕子上戴上這塊表,說道:“好好工作,跟時間賽跑!”
雞窩 七(5)
這塊表一直跟著謝蘿,每次看錶,她都好像看到父親那雙捏過粉筆拿過钁頭粗糙乾瘦的手在支援著她,心中便湧起一絲溫暖和信心。分局抓她的時候沒來得及摘下來交給家人,帶進勞教隊了。遊大夫到底是三隻手,眼尖,對別人的財物分外留意,這麼多年還記得它。可是勞教隊的規矩不允許女囚帶手錶的——謝蘿苦笑一聲:“你忘了,表算貴重物品,存在隊部,怎麼給你?”
“別找託辭了,給不給?”對方步步緊逼。
“給……給……”
“給就行!下次接見叫你男人領出來送到醫務室——”
“那——調組的事……”
“你回去這麼辦……”遊大夫湊在謝蘿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雞窩 八(1)
立夏一過,太陽就鉚足了勁加溫,把水提拔成汽,嫋嫋嬈嬈地浮在空中,大地上的一切都籠罩在這層水霧組成的紗幕裡,朦朦朧朧,暖意融融,好像都在做夢。其實這是假象,所有貌似溫良恭儉讓的樹木花草在“霧”幕彈的掩護下,全在拼命攫取養料發展自己的地盤,跟過去打家劫舍的土匪軍閥擴充套件勢力範圍的勁頭差不多。葡萄園裡幾天不去就像點燃了無數支淺綠的蠟燭,瘋狂的枝梢伸出長長的卷鬚開足馬力往上攀登。“向上爬”永遠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共性,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向上才能與最高領導靠近,獲得更多的利益,“向陽花木早逢春”,就是這個理兒。葡萄精通此理,推選出長在前哨的枝條,爬得高些再高些,以求和最高主宰——太陽——近些更近些,取得更多的溫暖和陽光。誰知任何東西一到高處便變了心,高高在上的枝條不但孽生出許多“副手”大擺排場,貪婪地吮吸主幹辛辛苦苦在地裡製造的養料。而且還運用卷鬚比鐵絲還緊地勒住主幹,完全不考慮自己也生長在主幹上。如果由著這些忘恩負義的上層枝梢的性兒,即使葡萄主幹不被勒死,也會奄奄一息結不出果子。農場技術員當然不會讓這些枝梢胡來,誰種葡萄圖的都是要甜美的葡萄,沒人要枝葉,技術員管那些只會消耗不會結果的東西叫副梢,眼看葡萄內部自相殘殺,他不得不在插秧大忙中抽出十來個女囚到葡萄園去精簡飛揚跋扈的上層枝葉,這種活兒叫做“打副梢”。
三王隊長要上稻田監督女囚的大隊伍,葡萄園只能派大值班小郎來看管。小郎原是慈渡的農村姑娘,上勞改農場附近摟柴火結識了方隊長。她長得胖胖墩墩,身材橫裡跟豎裡差不多,有點像年輕時的方隊長,又是莊稼人,兩人便有了共同語言。正好場裡女幹部太少,方隊長請示場部僱她當女勞教隊值班員。說起來有點出格,但方隊長的老伴王政委是勞改農場的第二把手,場長不能駁方隊長的面子,破例批准了。小郎文化不高,沒受過公安學校的訓練,能力有限,對付不了調皮搗蛋的囚。三王隊長考慮到這一層,從各組挑了幾個比較安分的女囚上葡萄園。這麼一來,剛回五組的謝蘿又和燒雞、白勒克到了一起。
謝蘿調組還是靠自己折騰。體檢結束,回到號子,她便收拾行李,把鋪蓋卷和破柳條箱搬到院子裡,連晚飯都是在院裡吃的。方隊長聽到報告趕來一看:這個精瘦的女右派正把舐乾淨的碗筷鎖進柳條箱。
“咋著?你也學會搗亂啦?”
“不是搗亂,是怕傳染!”謝蘿不卑不亢地回答。
“傳染?誰說的?”方隊長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承認這是事實。
“方隊長,剛才您也見到了。傳染不傳染,您問問遊大夫——”謝蘿按照遊大夫的錦囊妙計一字不差地學舌。遊大夫是位女諸葛,為了避嫌疑,她決不上趕著找方隊長替謝蘿進言。她瞭解哪個公安人員都練就了“漳河水,九十九道彎”的心眼,“你為什麼平白無故給勞教分子效勞?”回頭渾身是嘴也搞不清。如此這般,讓方隊長來找她諮詢,她便能翻開醫書給方隊長“上課”,叫方隊長自己判斷到底傳染不傳染。謝蘿以為方隊長聽了這句話一定會上醫務室,沒想到對方原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