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杜鵑卻說了,“難過嗎?沉魚?”
姜沉魚搖不動頭。
“傷心嗎?沉魚?”
姜沉魚捂不了心。
杜鵑扯起一絲微笑,聲音像棉絮,細細擰織在一起,輕軟,卻又厚實:“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姐姐;發現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命在旦夕;發現一場驚天陰謀其實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鋪墊、準備、醞釀;發現你原以為那個閤家幸福其樂融融的世界其實是假的……發現了這一切的你,想哭嗎?”
姜沉魚死命地咬住下唇,不肯回答。
杜鵑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但是比起在夢境中一無所知得享富貴的你,我才是最有資格最有理由哭的那一個吧?因為,我是被犧牲的,被拋棄的,被剝奪了幸福的權利後還不肯善罷甘休的利用著的啊……”
姜沉魚終於開口,聲音頹軟:“我……可不可以不聽?我……不想聽……”
杜鵑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厲聲道:“你憑什麼可以不聽?這是我的命運也是姜家的命運,你姜沉魚,憑什麼不聽?”
這句話就像一記巴掌,狠狠地刮在姜沉魚臉上,她整個人重重一震,靜了下來。
於是,腐爛的往事在這一瞬掀起瘡疤,猩黑色的膿汁四下流淌,窗外雷雨交加,分明是七月酷熱的夏季,卻在這一夜,冷到極寒。
十八年前的六月廿四,右相姜仲家,在姜夫人被折磨了整整三天後,一名女嬰終於哇哇墜地,然而,姜仲還來不及領略喜獲嬌女的喜悅,就發現,這個女嬰天生失明。
在將產房的門關閉了又一個時辰之後,姜仲才將門開啟,對外宣稱,女兒出世,取名畫月。
“丞相夫人對這個孩子期盼已久,若知道自己懷胎十月並疼了整整三天才生下的孩子,竟然是個瞎子時,該多麼傷心啊。她當時難產體虛,已經氣息荏弱,若再受此刺激,恐怕會接受不了打擊,一命嗚呼。所以,出於對妻子的珍愛,丞相大人就收買當日在場的穩婆下人們,調換了個健康的女嬰。失明的那個,送到了偏僻的村落裡,交給一對聾啞夫婦餵養。健康的那個,留在了府中,成了錦衣玉食的大小姐。”杜鵑的語音很平靜,甚至沒有高低起伏,但眉宇間,盡是嘲諷,“丞相大人多愛他的妻子啊,為了妻子的安危連親生女兒都不要,真讓人感動呢。多偉大的愛情,嘖嘖嘖……你不感動嗎?沉魚?你的呼吸為什麼這麼急促?你在哭嗎?其實你有什麼好哭的?我聽說你不但健康,還很漂亮,不但漂亮,還很聰明,不但聰明,最最重要的是——你很孝順。他們想要的,就是你這樣的女兒呢。你符合一切姜家要女兒的條件,所以,你沒有被調換,你不必哭泣。”
一道霹靂劃過,照著杜鵑蒼白的臉,淡漠而扭曲。她就那麼一邊自嘲的笑著,一邊繼續用死水般不起波瀾的聲音緩緩道:“小時候,阿爹和阿媽告訴我,山裡頭有一個花仙,有緣人若能碰見她,對她許願,就會實現。所以,我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天天往山裡頭跑,我特別希望能夠遇見那個花仙,求她幫我治好眼睛,幫阿爹治好耳朵,幫阿媽治好嗓子,讓我們一家都變得健健康康的,和平常人一樣。我找啊找,沒有找到花仙,但卻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有些花需要用特別的方法養殖,有些花看似安全但其實會變成劇毒,我一點點的學,一點點的摸索,最後,在十三歲時,我所種的最大的一盆蘭花開了。阿爹阿媽商量著要把它送給他們的一個大恩人,我很捨不得,但他們還是送掉了。大過年的,走了幾十裡山路的送走,然後又走幾十裡山路的回來,他們很高興,覺得自己報答了那個大恩人,但是第二天,我從睡夢中醒來時,就聞到了一地的血腥味……你在抽氣?你也猜到怎麼回事了吧?沒錯,那盆花惹了大禍,因為我在石頭上畫了一雙眼睛,再將它埋入土中,向花神許願。但某個做賊心虛的人卻將其視作了威脅,二話不說就派暗衛們過來,把我的阿爹和阿媽……”說到這裡,杜鵑停了一下,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飄渺,“殺了……”
那一夜,父親書房的燈通宵達旦。
那一夜,暗衛們進進出出。 〃
那一夜的姜沉魚,預感了某個事件在發生。只是她萬萬沒想過,五年後她會得知真相,並且,親眼看著那一夜的受害者在自己面前,陳述當年。
“他們是很老實的人,每天雞鳴起床,耕地織布,等待秋收,用一點點穀子、瓜果去市集裡換一點點肉。妻子有次發燒,為了看病所以問獵戶借了點錢,但根本還不起。這個時候大恩人送了他們一個女兒,還給了他們一錠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