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昇之也替他辯解:“臺諫官員允許風聞言事,要他分析,是有些強人所難!”
“這就怪了!要逼他說出聽誰說的,或者治他言而不實的罪過,他拒絕說話,怕說出來會堵塞言路,還情有可原。現在不過要他說出違法官吏的姓名,朝廷好依法處理,他為什麼不說實話?這與臺諫體制有什麼相干?”皇上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並不好蒙。
“皇上說得對。”這種場合,安石從來秉公直言,不搞彎彎繞,“不問說的話是從哪兒聽來的,也不因為所說不實就責罰處理,這才是允許風聞言事。還有一種情形牽涉獎懲攻訐,在一般人,說話不實,要追究他的誣告或上書欺詐之罪,唯獨臺諫官員說的有假,則不加罪。這種網開一面,也是允許風聞言事。如今皇上只是要他實話實說,好處罰違法官吏,與風聞言事,根本毫無關係!”
皇上又拿出一道摺子,笑道:“還有怪的呢!這也是李常的摺子,說朕蓋一座宮殿要花費百餘萬,一次遊宴要花費十多萬,這才讓大臣敲骨入髓剝削百姓。最近外面流傳的謗語,都是從他這兒來的!”
“這實在太不像話了!陛下即位以來,從來也沒搞什麼出外遊宴哪?就是蓋宮殿,那也是為太皇太后、太后修的,並不是您自己享用。李常怎麼能這樣亂說一氣?”安石頭一回聽說這種事,不能不震驚!
“這個人看來確實有些問題!”神宗又想起一件事情:“愛卿前不久臥病在家,他求見朕,說您怎麼怎麼賢德,朝廷不能一天沒有您。假如是因為他說青苗法不好,才導致您待罪家中,那麼,寧可將他驅逐出去,也不能將您給罷了。這話雖然不錯,可他不該出了朕這兒,就去四處討好。愛卿那兒,想必也去了吧,說是在朕面前替您說了話?這種人,怎麼能信任?”
皇上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安石還能說什麼?只好感慨知人之難,一任皇上將他貶出去了。
皇上處理這些臺諫官員雖不無果斷之處,也同樣不能沒有顧慮。他問安石:“人情這樣沸沸揚揚,怎麼辦哪?”
“這也是萬不得已,朝廷還願意這樣嗎?就朝廷所做的而言,更是仁至義盡,寬厚得不能再寬厚了!還是那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安石也無可奈何,“唐堯盛世,對下面那是再仁德寬厚不過了,可還是不得不流放共工、�NB665�兜。要說他們的罪過,�NB665�兜不過徇私枉法;共工也只是‘靜言庸違,象恭滔天’,說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都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罪,可堯帝還是毫不留情,將他們流放了。不這樣,就沒辦法做到政令暢通,天下劃一,什麼事都辦不成!呂公著也一樣是說一套做一套,皇上也早看出來了,可始終對他優禮有加。直到這次事發,皇上還一再優容,讓他留在翰林院供職,是他自己不願,這才去了潁州,還留了個侍讀學士的銜。其他臺諫官員,大抵都是跟著呂公著起鬨。天下積重難返,有那麼多事情要辦,有那麼多人奸宄不法,他們說過一句話嗎?一句沒有,專門只攻青苗法。他們同樣與�NB665�兜沒有多少區別。陛下對這些人,也是投鼠忌器的時候多,嚴厲處罰的時候少。貶出去的,在誥詞上還多方關照褒揚;沒貶出去的,不過挪個位子,還在朝廷做官。他們進退都不無所得:得了志,天下由他們說了算,可以加官晉爵;就是言而不中,也可以博個耿直敢言的好名聲,官職待遇根本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有時或許還能夤緣升遷。既有恃無恐,他們還能省事,與朝廷一心一德嗎?陛下如此善待他們,是要團結他們,讓他們為朝廷盡心盡力,真正可謂用心良苦!可他們果真能體諒陛下的這一番苦心嗎?我是真有些擔心!擔心他們會將陛下的寬容,當做見事不明,軟弱可欺,那就只能適得其反了:他們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攻擊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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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遺事 第八十八回(3)
安石的這一番勸誡,也有他自己或者都無法理清的複雜與矛盾。但透過它們,也似乎另有一種弦外之音。這種弦外之音,神宗應該是不難明白的。但他也無可如何。本來,要區別諍言與攻擊,那度本身就不好掌握。何況,除了其他種種複雜因素不說,皇上作為至尊,高高在上,不完全滑向一邊,始終留點退路,才能保證操持的絕對自由,永遠立於不倒之地!至於實際的是非曲折,有時只能暫時忽略不計了。這幾乎是任何一位至尊的自我保護本能,與立場、見識等等都關係不大。也正因為如此,這種本能往往也會淡化、模糊原來清晰堅定的各種立場。凡遇到這種局面,當事人只能望洋興嘆,聽之任之,除此之外,實在沒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