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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諸葛亮在文學上表達的是君臣之情,曹操在文學上表達的是天地生命。

曹操顯然看不起那種陣前涕淚。他眼前的天地是這樣的:

東臨碣石,

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

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

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

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

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

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

歌以詠志。

他心中的生命是這樣的:

神龜雖壽,

猶有竟時。

騰蛇乘霧,

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

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

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

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

可得永年。

當天地與生命產生牴牾,他是這樣來處置人生定位的:

對酒當歌,

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

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

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

食野之苹。

我有嘉賓,

鼓瑟吹笙。

……

月明星稀,

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

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

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

天下歸心。

我在抄寫這些熟悉的句子時,不能不再一次驚歎其間的從容大氣。一個人可以掩飾和偽裝自己的行為動機,卻無法掩飾和偽裝自己的生命格調。這些詩作傳達出一個身陷亂世權謀而心在浩闊時空的強大生命,強大到沒有一個不夠強大的生命所能夠模仿。

這些詩作還表明,曹操一心想做軍事巨人和政治巨人而十分辛苦,卻不太辛苦地成了文化巨人。

但是,這也不是偶然所得。與諸葛亮起草軍事檔案不同,曹操是把詩當作真正的詩來寫的。他又與歷來喜歡寫詩的政治人物不同,沒有絲毫附庸風雅的嫌疑。這也就是說,他具有充分的文學自覺。

他所表述的,都是宏大話語,這很容易流於空洞,但他卻融入了強烈的個性特色。這種把宏大話語和個性特色合為一體而釀造濃厚氣氛的本事,就來自於文學自覺。此外,在《 卻東西門行 》、《 苦寒行 》、《 蒿里行 》等詩作中,他又頻頻使用象徵手法,甚至與古代將士和當代將士進行移位體驗,進一步證明他在文學上的專業水準。

曹操的詩,乾淨樸實,簡約精悍,與我歷來厭煩的侈靡鋪陳正好南轅北轍,這就更讓我傾心。人的生命格局一大,就不會在瑣碎妝飾上沉陷。真正自信的人,總能夠簡單得鏗鏘有力。

文化上的三國對壘,更讓人啞口無言的,是曹操的一大堆兒子中有兩個非常出色。父子三人攏在一起,佔去了當時華夏的一大半文化。真可謂“天下三分月色,兩分盡在曹家”。

叢林邊上的曹家,真是好生了得!

我想不起,在歷史的高爽地帶,像漢代、唐代、宋代那樣長久而又安定環境中,哪一個名門望族在文化聚集的濃密和高度上趕得上曹家。有的以為差不多了,放遠了一看還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這麼一個空前絕後的曹家,為什麼只能形成於亂世而不是盛世?

對於這個問題我現在還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容我以後再仔細想想。

在沒有想明白之前,我們不妨推門進去,到曹家看看。

哥哥曹丕,弟弟曹植,兄弟倆關係尷尬。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傳說,對曹丕不大有利。說的是,曹操死後曹丕繼位,便想著法兒迫害弟弟曹植,有一次居然逼弟弟在七步之內寫成一首詩,否則就處死。曹植立即吟出四句: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這個傳說的真實性,無法考證。記得劉義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