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又不待白起回答便是一笑,“若是別個,倒是不在話下。然若與兄弟將才相比,樂毅實在是慚愧了。”
“豈有此理了?”這次卻是白起哈哈大笑,“充其量,我只一個戰場之才而已!樂兄出將入相,廟堂運籌決勝萬里之外。我呢?戰場之外便懵,如何能與樂兄之明徹相比?”
樂毅搖搖頭淡淡一笑:“將便是將,我卻只佩服兄弟一人。”說罷便又大飲一碗,突兀便道,“兄弟,請教一事:燕國是否到了大打一仗的時機?”
白起目光一閃,臉上笑容倏忽間消失淨盡,默然片刻,竟然也是一問:“要看樂兄如何打法?”
“合縱五國,利市均沾。”樂毅沒有絲毫猶疑。
“樂兄此來,便是聯秦出兵?”
“正是。”
又是一陣默然,白起點點頭:“該當有這個時機。”
“兄弟是說,還要看燕國給秦國多少利市了?”
白起笑道:“樂兄縱橫大才,與太后、秦王、丞相去說吧,我是隻管打贏便是了。”
“公私分明,好兄弟也。”樂毅大笑一陣,“來!再幹一碗!”
兩人至此海闊天空,直到天交四鼓,雖然都是酒意濃濃,樂毅還是撐持著回到了驛館,白起荊梅竟也沒有執意挽留。若是過得一夜睡得一覺,作為身負秘密使命的特使,與各方周旋便都會無端增添一些微妙處。身為大良造上將軍的白起,與特使酬酢未嘗不可,然則若有過夜之名,便也會平添一些多餘而又必要地解釋。心照不宣之下,便是慨然作別。次日清晨,樂毅便醒了過來。老秦酒雖凜冽無雙,酒性卻極是純正乾淨,雖大醉而不纏頭,梳洗之後便是神清氣爽。用過早膳已是日上三竿,樂毅便登車直向王宮而來。
秦昭王嬴稷早早便進了書房,這是他自少年即位便堅持下來的習慣。
不管太后與丞相如何在實際上掌控著權力,嬴稷都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不貪遊樂,不事奢華,除了睡覺生病,每日天矇矇亮便進入書房,直到三更過後才離開。讀書、練劍、吃飯,都在這裡外五進門戶重重的書房裡。對於政事,嬴稷是從不主動過問,然則只要太后丞相來書房議政或請他到別處會商,他也絕不推辭;至於那些必須由他出面的朝會禮儀慶典等,他也會盡心盡力地做得出色;若有適當機會,他也會盡可能地以各種身份去歷練自己,譬如河內大戰時秘密前往河內輔助魏冄建郡安民。二十一歲那年加冠之後,他依然如此,既沒有絲毫顯露出要親政的意思,也沒有絲毫的懈怠國事,竟是一如既往地維持著這“太后——丞相——秦王”三架馬車的局面。倏忽之間,嬴稷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這個“閒王”也做了近二十年,似乎一切都還要平靜地繼續下去。在大爭之世的戰國,大權分散政出多門從來都是禍亂根源,偏偏的秦國卻很平靜穩當,一點兒亂象也沒有。說到底,這得歸功於他那個極為罕見的母親太后,只要母親在,嬴稷寧願這樣持續下去,可是,母親之後呢……
“稟報我王:燕國密使樂毅求見。”
“說甚?誰人求見?”嬴稷從沉思中醒了過來,竟驚訝地離開了書案。
“燕國秘使樂毅。”老內侍聲音很低,但卻很是清晰。
默然片刻,嬴稷吩咐道:“立即知會太后:半個時辰後,我帶樂毅晉見。請樂毅進宮,東偏殿。”說罷便匆匆出了書房。到得東偏殿廊下,嬴稷便站住了,驀然之間,他想在殿外迎候樂毅,更想看看這位曾經對他母子有恩的燕國重臣究竟衰老了幾多?他很想從母親的眼光給樂毅一個評判,卻又想不清為何會突兀浮上如此念頭?
便在這片刻之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跟著宮門將軍進入了嬴稷的視線:除了頭上的帥盔換成了特使的一頂不足六寸的藍玉冠,便還是那一領暗紅色的斗篷,軟甲戰靴,步態勁健瀟灑,噢!鬍鬚留起來了,落腮長鬚,臉上黝黑,比當年更多了幾份威猛,好,更有氣度了。便在這閃念之間,嬴稷已經從廊柱下快步走下六級階梯迎了過來。
“燕國亞卿、特使樂毅,參見秦王——”
樂毅尚未躬下之時,嬴稷已經笑著伸手扶住了:“闊別多年,亞卿別來無恙?”一句禮節寒暄,嬴稷懇切一笑,“母后與嬴稷卻是時常唸叨將軍,惜乎竟是天各一方也。”
“握得公器,便是身不由己,尚望秦王鑑諒了。”
“走,進殿說話。”嬴稷敏銳地意識到樂毅巧妙謙恭地避過了太后話題,心頭竟是一熱,竟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樂毅。多年以來,他國使節入秦,都是先見太后與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