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其家族的忠誠;以前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包含雙方的義務關係,後來變成單向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孝呢?漢人編了一本《孝經》,在裡面,什麼都成了孝,“孝者所以事君也”,“事君不忠,非孝也”。——這本書應該叫《忠經》才對。同樣是漢人編的《禮記》,講打仗不勇敢就是不孝。打仗勇敢固然很好,但這和孝有什麼關係?——這是漢人在設法模糊忠與孝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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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誰令忠孝兩難全:趙苞(2)
但這種衝突畢竟沒辦法給全抹掉。一方面,君主的統治是仿照父權建立起來的,把父權否認光了,君權何所依傍?另一方面,個人生活,家庭關係,都是如此強大的事實,怎能視而不見?所以趙苞的處境,依然沒有一種兩全的出路。劉邦說“幸分我一杯羹”,在漢代給吹捧為“不以父命廢王命”。但劉邦是皇帝,趙苞不是,怎麼敢那麼說?
宋代的哲學家程頤,給趙苞出了個主意,說他可以先辭掉遼西太守,再以私人身份去鮮卑人那裡贖回母親。這個主意在實際中全不可行,而且也沒有觸到問題的實質。——不妨看另一個更鮮明的命題:假設君王與父親都得了一種重病,而只有一丸藥,只能救一人,那麼,該救誰呢?
這個問題是曹丕提出來的。程頤肯定知道這個命題,但沒有回答過。
忠孝衝突,揪扯了好幾千年。孝,以及與之對應的宗法結構,是古代唯一能平衡中央集權的東西,但當君權越來越強大,“忠”越來越被強調時,與之頡頏的“孝”,也越來越添進些可怕的內容,——割大腿肉來給父母治病,這樣的人,到唐代已至少有三十多位,到後世則更有刺心截腸、剔肝摳眼等等,十分恐怖。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的極端?
也許問題不在於“忠”“孝”這些範疇本身,而在於缺少一種普遍的正義觀,高於具體人際關係的價值。前面我只說“家國”、“忠孝”、“君父”,一直不曾說“公私”,就是因為古代幾乎沒有我們今天願意稱之為“公”的結構,家也是私,國也是私,——是的,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統治者的私有之物(在這個意義上,古代的皇帝都是僭主)。我們可以說“古代社會”,但得意識到那種“社會”並無清楚的邊際,也無自己的價值體系。那種社會沒有管理,像個戰場,任由強者逐鹿,也任由“忠”“孝”之類的狹念像野獸一樣不受羈束地馳騁衝突。
最後,趙苞選擇了忠。他的母親被殺。下葬後,趙苞也嘔血而死。他實在是沒有別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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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得天下者得民心:朱元璋
得天下者得民心:朱元璋
古代,帝王得天下,總要說上膺天命,下饜民心,而非智競力爭而來。天命如何,人不知鬼不覺,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好了;至於民心,似乎是有些準兒的事,所以不但帝王藉此來合成王朝的合法性,老百姓也跟腔學調,拿它來增加自己的幸福感:瞧啊,我就是天視天聽的民!我就是載舟覆舟的水!還有格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很動聽,然而可惜,是句謊言。
一天,朱元璋微服出行,走到三山街,在一個老太太門口歇腳。聽說老太太是蘇州人,便問張士誠在蘇州如何。老太太說,張士誠不戰而降,蘇州人不受兵戈之苦,很感念他的恩德。第二天朱元璋在朝中發牢騷:京師十萬人,怎麼沒有一個人能像這個老太太,背地裡說我的好?
張士誠為人寬厚,比朱元璋更得人心,但得天下的不是他。朱元璋起兵後行“寨糧”、“檢括”,與剽掠無異,卻能得天下。他高興地說:“大明日出照天下,五湖四海暖融融。”這位彌賽亞,對民心很可能別有自己的見解。比如,他或許已覺察到民心和民意是兩回事。曾有十三人因為說“朝廷法度厲害”,全家成年男子都被處死,婦女流放;他的一條有名的榜令,是禁止人“不思朝廷凡事自有公論,但不滿所欲,便生議論,捏寫匿名文書,貼在街巷牆壁”,違者全家處死。——管不了你的心,還管不了你的嘴呀?未得表露的民心,總沒什麼大用。
史書裡總有許多材料,證明開國皇帝得民心以得天下,亡國皇帝反之。那些都是剪裁塗飾過的。朱元璋自己認為元朝之亡,在於綱紀廢弛。“胡元以寬而失,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他治道的中心是使民戰慄,而對民心,則是半信半疑。明確提出“得民心者得天下”命題的是孟子。朱元璋下令把《孟子》中不順耳的話都刪掉,其中便包括所有對“民心”的討論。若全信民心論,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