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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歡欣的記載。北宋時唐風未滅,人們還算開朗,不大遮頭護尾,所以那些文人兼官員,雖棲宿不同,心事大略可知。包公是個大大的例外。歐陽修疏論包拯之接受三司使的任命,說道:“心中藏於中,而人所不見;跡者示於外,而天下共瞻。”他是說人心隔肚皮,評價一個人,可信賴的還是他的作為。不過,如果得不到情感的線索,一個人的作為,或為迷霧所隱,或為光芒所掩,也會含糊起來呢。

歐陽修的批評,源於包拯連劾張方平與宋祁。宋祁即有名句“紅杏枝頭春意鬧”,人稱“紅杏尚書”者。包拯抨擊宋祁的理由,是他知成都時多遊宴,蜀人不滿他的奢侈。比起哥哥宋庠(此前包拯曾彈劾過宋庠)來,宋祁確實生活鋪張。但當時文官遊宴成風,若以此為罪,朝廷要空去一大半了。何況宋祁在蜀每晚宴罷,還燃燭展紙,幹起正事,遠近的人看見燈光,都知道這是宋先生在修唐書。他死後,成都數千人哭於祠,似乎名聲也不很壞。

另一位被包拯攻去的是張方平。此人天性豪邁,頗有才幹,見識在當時別具一格,只是一生未得伸展。當時京城某人拍賣家產,時任三司使的張方平購得一處房屋。包拯立加彈劾,說他“無廉恥,不可居大位”。張方平確實不謹慎,但只憑這一點,似乎不足以立“無恥”之論,據司馬光後來說,包疏檢舉張方平的不端事蹟,還有不少條狀。但這麼一篇重要的上疏,在世傳的包公奏議中,竟不見蹤影。清朝有人猜測是包公子孫不願意以示後人因而削去,毫無根據。但不得見此奏原文,總有些遺憾。

碰巧的是,張方平和宋家兄弟那時都與呂夷簡不和,而包拯受過呂夷簡的提拔。要是能從中尋出一絲足跡,我不覺得包公形象會受多大損害,相反,倒還覺得親切些——人都有個三親六故。但沒有,無論前後,包拯的議論沒有半分私情的把柄,無不堂堂正正。

包公的心事不為人知,是否應歸罪文獻失傳呢?宋人話癆最多,記述成風,可惜在如海的文集中,對包拯的記錄,少之又少。如王安石,和包拯一同受過歐陽修的薦舉,還曾是上下級,多少總有過從,但整部臨川集,竟無一字提及包拯。別人那裡也大抵如此。幸好有位吳奎,和包拯親密,給他撰過墓誌銘;另一位張田,自稱門下,給奏議結集。若無這兩人,包公的形象,便只剩元雜劇中的了。我猜測當時多數人的心理或許是這樣:對包拯,說他不好,實在說不出,說他好,又不情願。人至清則無徒,此之謂也。

最奇異的,是包拯不笑。當時流傳的一句話:“包公笑,黃河清。”——包公一笑,比黃河變清還難得。史籍未曾記載包拯有過類似面部神經麻痺之類的疾病,我們也無由推斷他是個內心麻痺的人。但不管為什麼,一個不會笑的人,無論多麼多麼值得敬佩,也很少有人會喜歡有這樣的一位同僚,這樣一位鄰居,或這樣一位表外甥。

元代名臣王惲夜宿開封府署,曾撰一絕雲:

拂拭殘碑覽德輝,千年包範見留題;

驚鳥繞匝中庭柏,猶畏霜威不敢棲。

虹橋門戶網。

第14節:有女莫嫁海主事:海瑞

有女莫嫁海主事:海瑞

古代名氣最大的三個直臣中,漢代的汲黯可愛,宋代的包拯可畏,明代的海瑞可嘆。

上回曾說到包公廉隅,令人凜凜,尚在人情之常;海瑞的性格,每有常情不能度者。當初海主事罵皇帝獲罪,逮下錦衣衛獄,第一個上疏論救的,是戶部司務何以尚。為這件事,何以尚捱了一百廷杖,也入詔獄,日夜拷問。若干年後,海瑞出任南京吏部右侍郎,何以尚是郎中,正是屬下。二人相會,海瑞待以長官接見下屬之禮。何以尚說,若論官位,是該如此,但你我當年一場交情,就不能以客禮相待嗎?海瑞堅持不肯。何以尚大怒,拂袖而去,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這輩子是不要見你了。

我少時也喜慕非常之舉,直到長大,讀過些歷史和大人物的傳記,才躊躇起來,——人可以將最美好的東西獻於社會,卻將黑暗的一面留給自己的家人和密友。有的人留給我們的文明史偉大的財產,卻讓他身邊的人萬分痛苦。如何評價這樣一些人?也許只好讓土歸於土,水歸於水,該感激的感激,該斥責的斥責。說到這一點,保羅·約翰森的《知識分子》,雖嫌未掩悻悻之色,還是值得推薦的。

海瑞極端厭惡鄉愿。鄉愿知善而不能盡從,知惡而不能盡去,與俗浮沉。說起來,普通人都有這個弱點,只是程度不同。所以海瑞滿眼都是缺少道德勇氣的鄉愿,“舉朝之士皆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