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識杜氏時,他並無秘書或書記之類,只有一個賬房先生。這時來往的人,絕無一個文人,所以我去之後,他表示很歡迎,總是和我談談社會新聞,問我:“報紙上是哪能講法?”我非但把報上的新聞講給他聽,還對若干事情的來龍去脈加以分析,他聽了很是高興,因為當時他接觸的許多人,都是工商界人士。不久後有一位劉春圃常去,劉是在警察廳當司法科長的,能說,能寫,杜先生奉為上賓,好些文書往來,就由劉春圃代為執筆。其後,有一位任職紹興安昌鎮警局長的翁佐青,卸職後賦閒在上海,由張某介紹當了杜氏的秘書。從這時起,杜宅才有文房四寶和寫字檯的裝置。
翁佐青做了很多年後,又陸續延攬了好幾位精通文墨的秘書,都是寫作俱佳的。外間傳言“六君子”之一楊度,是他的秘書,其實楊不過是杜宅中一名清客,相貌枯瘦,杜氏不大喜歡他的;至於章士釗,也不是他的秘書,其地位近於謀臣策士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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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糾紛 閒話一句(1)
此後出入杜家的人,越來越興旺,我因醫務稍有成就,比較少去。一天,因有一家第一流的藥材鋪叫做“童涵春堂藥號”發生勞資糾紛,杜氏來電話,要我到他家去。我到了他的煙榻上,他給我兩封信:一封是資方俞佐廷的信,一封是勞方職工的信。他只說這件事你去辦一辦,辦到雙方協議時,由我出面解決。
正在這時,突然有三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到杜氏煙榻邊,三人年齡都很大,未曾開口先跪了下來。杜氏看見這般情形,為之駭然,連忙說:“起來起來。”這三個人原來是鄭正秋、張石川、周劍雲,那是當時明星影片公司的三巨頭。他一見鄭正秋,竟高聲叫:“四爺叔,啥事體?介緊張?有閒話儘管講。”接著周劍雲就說:“我們明星公司,千辛萬苦花了最大的資本到北平去拍了一部《啼笑因緣》,誰知道顧無為不聲不響地向法院遞了一張十萬元提供擔保狀,說是他拍《啼笑因緣》在先,要禁止我們的《啼笑因緣》,今天剛在南京大戲院上映,忽由執達吏到來加以扣押。這件事,只能請杜先生出來解決,否則我們公司要宣告破產了!”杜氏很輕鬆地說:“不要緊!不要緊!”一面拉著鄭正秋說:“先吸兩筒煙,平平氣。”接著張石川說:“如果我們拿出二十萬元,本來就可以提供擔保放映的,可是要是對方也跟著再加倍,那麼事情就永無了結啦!”杜氏明知顧無為是沒錢的,就問張石川說:“背景是不是×人?”張石川頻頻點頭。杜氏當即提起電話打給這人說:“鄭洽記四小開親自來磕頭,儂阿好讓一步路撥伊走走?”對方聽到電話之後,也只說了三五句話,事情便解決了,由顧無為自動到法院取消控案,影片扣押的事也就撤銷了。這件事情是我親眼目睹的。
其實,這件事情在報紙上已鬧了幾個月,雙方延請律師登報互相責難,鬧得滿城風雨,可是最後只經杜氏一個電話就解決了。據說顧無為後來拿到一筆錢,但是付了律師費、廣告費之外,恰好一無所餘。
事情解決之後,明星公司雖然挽回了破產的危機,實際上杜氏暗中貼了一筆錢,但絕不讓鄭正秋等三人知道,這是杜氏的一貫作風。事後,鄭正秋預備好一筆禮,親自到杜府拜謝,恰巧此日,我又在杜家。杜氏一看面色就料到他們的來意,先開口說:“你們阿是來送禮的?”三個人訥訥不敢出聲,杜先生說:“倘然你們要送禮的話,以後明星公司任何事情,我再也不管了。”正秋知道杜氏脾氣,默不出聲,在煙榻上談了半天上海時事;一方面對石川、劍雲兩人,伸出一個大拇指,屈了三屈,暗示拜杜氏為師。周劍雲早已預備了三張門生帖,就在談笑之間,三人突然向杜氏三鞠躬為禮,高呼“老夫子”,杜氏堅決不肯答應,說:“正秋四爺叔,年齡比我高,輩分比我大,哪裡擔當得起?”三個人又說:“如果杜先生不答應,我們決不離開。”杜氏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連說幾個“好,好,好”,就算了卻這一件轟動全上海的大新聞。
杜氏要我經手辦理的童涵春堂藥號的事件,我一經調查,資方俞佐廷是上海總商會會長,花了五十五萬元,接盤童涵春國藥號。店是老店,但是藥鋪中人,上下舞弊,積習成風,俞氏派了一個老年可靠的親信宋輔臣擔任總經理,到任之後,宋氏暗中調查職工舞弊的事。一天,有一位張姓的夥計,送出一料“膏滋藥”,宋一查賬上,並無這一筆交易,即刻通知保人,決意要開除這個職員,哪知道這個職員片刻間帶了一個人來,這人自稱是鬱良心堂藥號的職工,說這料藥是鬱良心堂煎制的,他因沒有時間,所以託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