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雖然他從來沒有欣賞過自己的那個破檯燈,但終究,他也有那麼一盞暖的讓人發熱的白熾燈。 他再次回到寢室的時候,陳亮已經不在了。喬信在臺燈下看書。 “你怎麼回來啦?”喬信抬頭,看見是他,問道。 “林溪說她可以自己一個人待著了。”張鹹右把書包放在桌面上,說,“聽說九月份要考試?” “是啊,我們考婦產和內科,他們考兒科和外科。”喬信確實垂頭喪氣了。 “還三個月,不急。”張鹹右說。 張鹹右拉開抽屜想看看師兄給的婦產和內科的考試資料還在不在,就看見放在抽屜裡的兩張百元人民幣大鈔。 他轉過頭去看喬信。喬信憂鬱地在看書。 “你放的錢?”張鹹右問。 “哦,對了,忘跟你說了。網球的徐教練那兒缺一個週末教小孩的老師,叫我問你去不去。”喬信慣性地對著桌面上細小的鏡子胡捋他的頭,“那個是預付的工資。” 哪有那麼好的事兒。 張鹹右笑出來。 “你幹嘛笑啊?我一個人教不過來。”喬通道。 “好,我去。” 貌似自04年奧運會女雙拿了冠軍之後,原本不那麼熱門的網球忽然小小春天了一下。喬信和張鹹右都是在01年入學後在主校區的網球訓練班練的,那個時候才十八九歲,練習什麼都興致高昂,儘管用的是剛上百的盜版拍子,一年下來,也已經變成高手了。 張鹹右現在每天都做翻譯,除了值班之外,一晚上去做家教,週末在網球場教小孩兒。翻譯的話,中文翻譯成英文,一千字漢字80塊錢;家教一小時12塊錢,網球場一次100塊錢。家裡每個月固定寄來300。他本想一點點還上喬信的錢,不過後者說一次性還就可以了。所以,他在攢錢。 林溪自出院以後就沒有和他再聯絡。明明是男女朋友,一個班的,一個學子苑裡住著,一個醫院裡見習,卻怎麼也沒碰上面。她在躲他,張鹹右也沒有找她。 週末傍晚他有時一個人去江灘轉悠,有時候黃彪和他的滑輪也一起去。他可以在江灘邊上坐上很久。看著夏天裡一場場雨過後漸漸漲起來的江水,漸漸消失在水面下的岸邊野草和砂石。 晚間江邊的風很大。可以吹散所有的暑氣。 黃彪則是在江灘公園練著他的滑輪。樂此不疲。 他覺得自己變得像個老頭子了。 所以對黃彪那種青少年狀態的激情很是羨慕。 有時候他想,閉上眼睛就是昨天,睜開眼睛就是今天。那麼,什麼時候是明天? 明天永遠是明天。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江灘邊上的臺階上,好像老僧入定。天漸漸地黑了,江面上的漁船沙船開始點起了燈。 他的電話響了。 他緩慢地伸出手,翻開書包,翻出壓在底層的手機。 林溪的。 他接起那個電話。 “喂。” 電話的那邊靜了一會兒,傳來林溪有些過於正式的聲音:“鹹右嗎?” “是我。” “你現在在哪兒?能見我一下嗎?” “我最早半個小時以後在學校。” “我等你,我在碧珠長廊靠近醫院的那一頭等你。” 張鹹右收線,站起來。 正好黃彪在臺階上面的道兒上,朝他吹口哨,示意要走了。 林溪瘦了。她本來也不胖,一個月沒有見面後,比出院時還要瘦了那麼一些。她站在長廊盡頭的陰影裡,看著張鹹右從長廊那一頭走過來,微微笑了。 “去哪兒啦?”她的問法一如往常。 “去逛了逛。”張鹹右說。 “要不要走走?”她提議。 在繞著學校走了很久,來到那片老的教工宿舍的時候,在一棵很高的樹下,林溪說:“對不起。” “我沒什麼損失。”張鹹右說。 林溪抬頭看他,他說:“心意是其次,身體最重要。” “我跟他在一起七年了。”林溪說,“不知分了多少次,總是分不了。” 林溪說:“他對我不好,卻是愛我的;你對我很好,卻並不愛我。” 林溪說:“騙你說是做過闌尾炎手術,對不起。” 林溪說:“對不起,每次都騙你外婆住院,其實我外婆很早就過世了。” 張鹹右說:“我說了,我沒有什麼損失。” 他早就猜到了。宮外孕破裂成那樣約莫是孕6周,他們的關係發生在那之前的兩週,再之前的兩個月什麼也沒做。何況他一向採取安全措施。 女人對於愛不愛,總是分得很清楚,就連張鹹右也不知道自己的愛不愛,她們卻可以清楚地告訴你,不愛。 “對不起。”林溪的眼淚又掉下來了。“我真的很想好好愛你的。” 張鹹右遞給她紙巾。她按住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