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天,我離開了學校,心裡不禁有些懷念。翻開這三年的日記,心裡又滿懷感傷。如今一切都成了過去。我的心成熟了,儘管個子仍是瘦小的,幾乎沒長過。而母親的背更駝了,行走起來頭幾乎碰到了膝蓋。父親頭全白了,牙齒也開始脫落。我想到這些,心難過起來。
風涼夜靜的秋似乎來了。
煤油燈下,昏昏黃黃的光令我的視力又差了幾許。我坐在燈下沉思,把日記薄後所記的這三年開銷,加上學費,累算不足一千五百元;這是個魔鬼的數字。就是這點錢,卻魔蝕了母親身體,父親的心,我的卑怯和孤僻;這三年之中,我和我的家人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或許,只有我自己知道。
八月來了,那最激動人心,也擔憂的時刻來了。同學雲軍,他在這個去看錄取通知的前夜來了我家,兩人坐在風涼涼的空坪上閒聊了很多。理想茫然。他問我今後的打算,我惶然失措只有搖頭。擺在眼前,路只有二條:一條是被錄取,繼續深造,可家境充許嗎?另一條,跟村裡人去南方打工,前途又在哪裡?這兩條路困擾著我們,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起床人都暈暈沉沉。
乘車至別了余月的母校,在教導處看了分數,心裡黯然了。整個學校,文理沒一個人上錄取線。我是較高分,可離邵陽師專也差三十分。開啟自己成績單,才知是數學拖了後腿,150分的題我沒得一半。同學們聚在一起,絮絮叨叨。我在旁邊沒點歡快;她們臉上看得見覆讀的希望,而我只有打工了。
天快黑了,我才從石亭子上下來。
過了無數的山嶺回到家。父母和弟弟剛忙完收割回來,正疲憊地躺在屋前乘涼。見我回家,母親便忙著抹桌子,端菜吃飯。我輕說了一聲,“不吃了!”心酸地上樓,然後在那悶熱的木樓上無聲地飲泣。家裡人一下子明白了。屋子裡靜靜的,沒有一點聲息,我只聽見夏蟲的鳴叫,和窗外風過的輕輕顫抖。村裡人知道了。有人在暗處嘲笑,有人同情我。村裡同考的三個人,結果同我一樣。
我不知道他們的感受。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一天天地傷感,憂愁下去。白天默聲地跟著父母,上山下田;到了晚上,我坐在煤油燈下,面對著那些熟悉的書,黯然流淚。隔壁的那一家人,一點兒也不知我的心。在這個風涼的夏天,他夜夜在吹笛,幽幽暗暗,那歡快之聲幾乎碎了我。
我的心欲碎了!
初秋的九月,滿是燦燦的金色陽光。一個有著大霧的清晨,我跟村裡二個老廣東離開故鄉,下了南方。走之前我想了很多。也有同學,他們曾懷了柔柔的暖意,來到我家勸阻我不要南下,再復讀一年。我的家境充許嗎?廣州火車站到了,我被警察用電棍驅趕著,跟著一股潮水般的民工逃了出來。我一身全溼透了。後來,手裡端著畢業證書四處找工,原以為能輕鬆地找到工作,誰知更是茫茫然?
異鄉之夜,我感到寂寞孤獨。
更想家,更想回到那求索與苦悶的辰河邊上。
流浪終於開始了。
理想的翅膀斷了,我如一隻受了傷的鳥掉在水中,死掉了。軀殼隨著河水四處蕩遊,或山溝,草叢,泥汙的垃圾場,而我那高貴的靈魂,仍留在那斷掉翅膀的雲空。東圃建築地流汗。石井的求助失望。市橋南村的幽禁。石龍的倉皇逃離。再次東圃的盲流。我歷時三個多月,終在一個寒冷的冬末回了家,感覺自己就像做了個夢。求索三年,也是個夢;不過這長了一些。
此時已是九三年十二月了。
迴歸故里,我站在百年老屋門口,眼淚就像春天的雨水,簌簌而下。後來我想再次拿起書本,很快又被家境擊碎了。過後不久,在廣州打工的表哥來了一封信,叫我橫心而下;夢醒了,我選擇了打工。
十,命運的漂泊(1)
(—)
我真正的打工應該從九四年算起。
進廠前,我流放在廣州四個月;歲月流水般地逝去。我心懷著七月夢想,以為自己在南方停留陣,便可回故鄉重拾舊夢。後來心灰意冷,人在南方如候鳥般的遷徙。從九四年初到九八年底,這整整四年裡,我都在東蕩西遊,起起落落,我沒一處固定住所,今年在這裡,明年不知去哪裡?
往事電影般的掠過,萬千心緒從何拾起?
此刻,又回到了九四年。
我彷彿又回到了過去。這段歲月所發生的點滴,烙印了我的心;在感嘆那個年月裡的生命滄桑,和自己個人的孤獨情感,我曾無數次複製著這段故事。它們已糜爛在心裡:命如白風,漂泊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