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意氣衝動,好讓他能透透徹徹地解釋,這次上官輕寒七人被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她從內心深處,盼望他的確是要誠心救人,而不是如三哥所斷言的那般,是一個以救人作餌,而行誘捕寧致遠之實的陰險毒辣、心計深沉得可怕的惡魔。
但她未料到,這番解釋,竟令她一等就是三天,無法進食和安眠的三天!
三天裡,每過一刻,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每捱一個更次,她的全身就寒一層;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折磨得她快瘋了。而等到好不容易才聽到他回宮的傳宣聲,她趕到長生殿外時,卻見他衣鮮冠顯,顯是因宴飲得太倦乏了,竟須由兩名太監攙扶著方能上階,而他的眼睛,則自始至終,就不敢與自己相觸。
她表面平靜,但心中已波瀾萬丈:天哪!天哪!我……我竟又一次被這個……畜生給騙了,又一次聽信了他的花言巧語,還做了他的幫兇,幸虧三哥、張堂主的頭腦不像自己一樣昏聵,才沒讓他的毒計得逞!
她接著冷聲問道:“這次慶功宴,本來是要開足七天七夜的吧?”
趙長安無言。“只可惜,寧逆首沒來自投羅網,剩下的四天歌舞,敢是要留待寧逆首的人頭落地之時,再繼續?”
趙長安無法開口,眼前晃動著的,是上官輕寒七人就刑時那閃閃發光、明亮動人的雙眼,那明淨坦然、淡定從容的微笑。在那般懾人心魄的目光和笑容面前,他無話可說。
“這次,您怎麼不喊冤了?不說有人誣衊毀謗尊崇高貴的世子殿下了?”
趙長安扭臉,避開那森寒的逼視。但晏荷影放不過他,繞到一側,盯著他的雙眼:“從前,你總是怪我不給你解釋的機會,現在,我倒是給你機會了,可你怎麼又啞巴了?開口呀?”他依舊沉默。
“那……我給您提個頭吧!”她將一張書簡遞到他眼前,“是你的嗎?”
他接過書簡,這一看,人眼心驚:書簡皮紙,施粉加蠟,再以泥金繪製出冰梅圖案,右下角有宸王宮的小長方朱記,正是皇室御作坊奉皇帝欽命,為他特製的梅花玉版箋。但最令他瞠目結舌的,是箋上那工工整整的一筆字,自己的字!以飛白書之:
宸王世子鈞旨:
今特令京畿九門御史,皇城禁軍並安平、寶定、鳳翔、靈遠、貴清五縣縣衙諸役,於……九月十五夜於京城集合,著令九門御史封閉九門,禁絕一眾人等出入,以防有不法之徒擾亂法場。另著禁軍三千人前往四海匪會,緝拿一干匪眾,勿稍疏縱。
五縣班頭、衙役、軍士均由各自縣令帶領,於十六日辰時正刻,潛伏京郊少陵原,候逆首寧匪等賊至後,突襲擒拿之,如遏抗拒,可當場格殺。此旨以四百里加緊勘合封折,剋期傳至五縣縣衙,不得延誤,違者以誤軍情罪論處。欽此!
字跡氣韻生動,行文則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晏荷影端詳他漸漸發白的臉色:“殿下,這是您的鈞旨嗎?”
他怔了半晌,低低應了一句:“這……是……這是我的字!”
“哈哈哈……”她悲愴至極,“天哪!你怎麼不開開眼哪,竟容這種畜生活在世上?怎麼竟讓我遇見這種畜生?還被他一次兩次三次地欺騙?”趙長安起身,垂頭疾步向外走去。
晏荷影已然大怒:“站住!怕什麼?我又吃不了你,莫讓尊貴的世子殿下吃了我,就謝天謝地了。送我走,立刻送我去東宮!我寧願跟那個真小人在一起,也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讓我噁心想吐的偽君子嘴臉,至少那個人作惡的手段和心計沒有世子殿下這般高明,跟他在一處,我用不著時時刻刻都提防著,不知在世子殿下的哪一句話、哪一個眼神上,又中了你的圈套!而且,也不用天天看你那一臉無辜的樣子,聽你那滿口無辜的解釋!”她逼到嗒然若喪的趙長安面前,悲傷、痛恨、鄙夷、厭惡地看著他蒼白如死的臉,“求求你,尊貴的世子殿下,莫再裝出這麼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成不成?我什麼時候惹著你了,得罪你了,冒犯你了?你要這樣地哄我?欺我?騙我?耍我?求求你,給我句真的,行不行?做的時候那般狠毒,可說,又怎麼說不出口來了呢?”
趙長安知此時的她已經瘋狂,不可理喻,且那些“真話”,他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一閃身,繞過她,便要出殿。但她不容他就這麼輕易逃開,一把已攫住了他的袍袖。
緊接著,憤無所洩的她,“呸”的一聲,一口唾沫惡狠狠地啐到了他臉上。他猝不及防,頓時怔住了,隨即意識到,這種羞辱,是他自出生至今從未經受過的,一時眼前、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