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說出了沈世鈞的名字。
沈世鈞,他怎麼可能不認識,丁畢武總司令手下的第一戰將沈常德的獨生子,論官職,也做到了師長,不過聽說沈常德的親家公去世,沈世鈞回安徽去奔喪去了,而時間和地點恰巧跟這個少年口中所述吻合,這讓他看到了亮點。
沈常德那個老傢伙素來與他處處針鋒相對,這次鬧軍餉的事跟他脫不了干係,假如能夠活捉沈世鈞,也算給沈常德狠狠一個打擊,敲他一筆竹槓,詐他一些錢和槍,說不定可以度過這次難關。
倘若這個少年只是信口胡謅,那倒也罷,反正斃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馬慢慢吞吞的走向村口,村子裡的火勢小了很多,仍有不少村民穿著破衣爛衫提著水桶匆匆奔跑在小路間。
遠處隱隱傳來樂聲,石誠遠遠看到田間小路上站著一個高瘦的少年,站在星空下,垂著頭吹響一把口琴,不曉得是什麼曲子,低沉悠揚,像夜間拂過大地的涼風。
石誠坐在馬上,靜靜的聽了一會兒,唇角不由自主的翹起來。樂聲戛然而止,那少年抬起頭來,只是不經意的掃視了一眼石誠身後計程車兵,並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向前走了一步,抬頭對石誠問道:“恩人,這就要走了嗎?”
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有一雙出奇熱忱純粹的眼睛。石誠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江坤城。”江坤城仰著臉,他覺得坐在馬上的人非常高大,正如剛才奮不顧身為他擋下槍口的那棵頂天立地的樹。
石誠微微一笑:“你吹得不錯,很好聽!”只是不知道這支優美的音樂是否會成為自己最後的哀歌。
江坤城紅了臉,低頭摩挲著那把舊口琴,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將口琴送到石誠面前,說道:“這是一個洋人傳教士給我的,他說這上面刻了上帝,會保佑我一家平安,恩人,你帶上吧!他也會保佑你的。”
石誠沒有推辭,接過一看,琴身上果真刻著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當年石匠鋪所在的小鎮上也有一個小教堂,每到下午四點,教堂裡會派發免費的點心,那時教堂裡總是擁擠著形形j□j的孩子,年老的洋人神父常年穿著黑色的衣袍,用充滿慈愛的藍灰色眼珠子望著他們,用生硬的中國話對他們說:“上帝與你們同在。”
石誠覺得周身有了些力氣,縱使前路生死未卜,縱使這世界有如煉獄,但總有神祗永遠在守護,不論是哪一國的。
“謝謝,等我回來,就把他還給你。”石誠把口琴藏進兜裡,雙腿一夾馬肚,馬便奔了出去。
沈世鈞冷眼瞧著與他並駕齊驅的周玉樹,他那張漂亮的臉掛滿淤青,徹底沒了原樣,他也不願意再看他,只是渾然的坐在馬上,眼神若死。
“那小子就值得你這樣惦記?”沈世鈞森冷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周玉樹從鼻孔中逸出一聲冷哼:“至少,他從來沒有打過我。”
這兩天,沈世鈞的病情有了一些控制,昨晚向他求歡,沒想到遭到周玉樹誓死反抗,沈世鈞是徹底的惱羞成怒,結結實實的把他教訓了一頓,用了強的。
“他沒有打過你,那當日心口那一槍是什麼?!”沈世鈞斜睨著他,怒從心起。
“是……我欠他的。”周玉樹的眼神又幽然起來,“我自作孽我背叛他,我欠他的……”
“你挺狠啊,自己哥哥都不放過,那你是不是應該再去讓他給你腕子上割一刀?”沈世鈞狠狠的指著他,“你就不會動動腦子?雖然當年將你拱手送人是我不對,但現在你回來了,還是我的人,我虧待過你嗎!”
周玉樹看著他,悽然一笑,唇角的淤青看上去竟然別樣的有風情。沈世鈞訕訕的閉了嘴,從小跟在身邊的人,畢竟還是有感情的。
“也罷,我就讓你看看我怎麼弄死他!”沈世鈞目視前方,恨恨的說。這幾日他精神大好,發電報給他父親,撥了一批人馬開進竹山鎮,仗著人多勢眾,生生將李今朝堵在了元家莊裡。李今朝眼看勢頭不妙,再這樣耗下去就要爆發大規模的戰爭了,便不再與他多做糾纏,連夜抄小路悄悄退兵,回了南京。
槍、兵,都有了,強敵也退兵了,沈世鈞捨不得這個大好機會,他不顧呂凌勸他回南京休養身體的勸誡,想要趁熱打鐵,將元清河活捉。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悠揚的樂聲,沈世鈞回過頭和呂凌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這深更半夜荒郊野嶺的,哪裡來的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