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子並不小,胸部很發達,但是稚氣可掬。“今天死定了!依麗莎白你怎麼樣?我是等著來敓��耍 �
“死囉死囉”嚷成一片。兩個檳榔嶼華僑一年生也跟著皺著眉跟著喊“死囉!死囉!”一個捻著胸前掛的小金十字架,捻得團團轉,一個急得兩手亂灑,但是總不及本港女孩子叫得實大聲洪,而又毫無誠意,不會使人誤會她們是真不得了。
“噯,愛瑪,講點一八四八給我聽,她們說安竹斯喜歡問一八四八。”賽梨說。
九莉又給針刺了一下。
地下室其實是底層。天氣潮溼,山上房子石砌的地基特高,等於每一幢都站在一座假山上。就連這樣,底層還是不住人,作汽車間。車間裝修了一下,闢作食堂,排門大開,正對著海面。九莉把墨水瓶等等擱在一張桌子上,揀了個面海的座位坐下。飽餐戰飯,至少有力氣寫考卷——每人發一本藍色簿面薄練習簿。她總要再去領兩本,手不停揮寫滿三本,小指骨節上都磨破了。考英文她可以整本的背《失樂園》,背書誰也背不過中國人。但是外國人不提倡背書,要背要有個藉口,舉得出理由來。要逼著教授給從來沒給過的分數,叫他不給實在過意不去。
〖①Spartacus,美國電影大師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1928-1999)一九六零年的作品,臺灣譯名為《萬夫莫敵》,描述羅馬奴隸抗暴的故事。——原版注〗
但是今天卷子上寫些什麼?
死囚吃了最後一餐,綁赴刑場總趕上大晴天,看熱鬧的特別多。
婀墜一面吃,一面彎著腰一面看腿上壓著的一本大書。她是上海人,但是此地只有英文與廣東話是通用的語言,大陸來的也都避免當眾說國語或上海話,彷佛有什麼瞞人的話,沒禮貌。九莉只知道她姓孫,中文名字不知道。
她一抬頭看見九莉,便道:“比比呢?”
“我下來的時候大概就快起來了。”
“今天我們誰也不等。”婀墜厲聲說,俏麗的三角臉上一雙吊梢眼,兩鬢高吊,梳得虛籠籠的。
“車佬來了沒有?”有人問。
茹璧匆匆走了進來,略一躊躇,才坐到這邊桌上。大家都知道她是避免與劍妮一桌。這兩個內地轉學來的不交談。九莉也只知道她們的英文名字。茹璧頭髮剪得很短,面如滿月,白裡透紅,戴著金絲眼鏡,胖大身材,經常一件二藍布旗袍。劍妮是西北人,梳著兩隻辮子,端秀的鵝蛋臉,蒼黃的面板使人想起風沙撲面,也是一身二藍布袍,但是來了幾個月之後,買了一件紅白椒鹽點子二藍呢大衣,在戶內也穿著,吃飯也不脫,自己諷刺的微笑著說:“穿著這件大衣就像維多利亞大學的學生,不穿這件大衣就不像維多利亞大學的學生。”不久,大衣上也發出深濃的蒜味,掛在衣鉤上都聞得見,來源非常神秘。修女們做的雖然是法國鄉下菜,顧到多數人的避忌,並不擱蒜。劍妮也從來不自己買東西吃。
她雖然省儉,自己訂了份報紙,宿舍只有英文《南華晨報》。茹璧也訂了份報,每天放學回來都急於看報。劍妮有時候看得拍桌子,跳起來腳蹬在椅子上,一拍膝蓋大聲笑嘆,也不知道是丟了還是收復了什麼地方,聽地名彷佛打到湖南了。她那動作聲口倒像有些老先生們。她常說她父親要她到這安靜的環境裡用心念書,也許是受她父親的影響。
有一天散了學,九莉與比比懶得上樓去,在食堂裡等著開飯。廣東修女特瑞絲支著燙衣板在燙衣服。比比將花布茶壺棉套子戴在頭上,權充拿破崙式軍帽,手指著特瑞絲,唱吉爾柏作詞,瑟利文作曲的歌劇:“大膽的小賤人,且慢妄想聯姻。”(“Refrain,audacious tart,your suit from pressing.”)原文雙關,不許她燙衣服,正磨著她上樓去點浴缸上的煤氣爐子燒水。特瑞絲趕著她叫“阿比比,阿比比”——此外只有修道院從孤兒院派來打雜的女孩子瑪麗,她叫她“阿瑪麗”——嘁嘁喳喳低聲託比比代問茹璧可要她洗燙,她賺兩個私房錢,用來買聖像畫片,買衣料給小型聖母像做斗篷。她細高個子,臉黃黃的,戴著黑邊眼鏡。
比比告訴九莉她收集了許多畫片。
“她快樂,”比比用衛護的口吻說。“她知道一切都有人照應,自己不用擔心,進修道院不容易,要先付一筆嫁妝,她們是嫁給耶穌了。”
她催比比當場代問茹璧,但是終於上樓去向亨利嬤嬤要鑰匙燒洗澡水。比比跟著也上去了。
九莉在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