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打量了她一眼,喃喃的向蕊秋笑道:“要到英國去啦?將來像了你們二位,那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一定了不起。”蕊秋也喃喃的謙了一聲。他又道:“二位都是俠女,古道熱腸,巾幗英雄,叫我們這些人都慚愧死了。”
大家都沒坐下。大太太站在一邊,只隔些時便微嗽一聲打掃喉嚨:“啃!”
“這一向好多了?”楚娣說。
“精神還好。沒什麼消遣,扶乩玩。”
“靈不靈?”
“那就不知道了。也要碰巧,有時候的確仿彿有點道理。你們幾時高興來看看?就在功德林樓上。有兩個乩仙喜歡跟弟子們唱和,有一個是女仙。”
楚娣笑道:“聽說你這一向很活動?”帶著挑戰的口吻。
他笑道:“沒有沒有,沒有的事。”
“不是說你要出山了嗎?”
“不不,絕對沒有這話。那是人家看不得我這劫後餘生,造我的謠言。”
“啃!”大太太又微咳了聲。
蕊秋楚娣回去都笑:“真怕看大太太見了大爺那僵的啊。”
“說是日本人在跟他接洽,要他出來,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有點影子?”
“他是指天誓日說沒有這事。”
“那他當然是這麼說。”
她二人浴室夜談,蕊秋溫暖的笑聲,現在很少聽見了。九莉自從住到這裡來,當然已經知道她們現在不對了。蕊秋有時候突然爆發,楚娣總是讓著她。九莉不懂楚娣為什麼不另住,後來聽她說是為了省錢,也仍舊覺得寧可住亭子間,一樣可以佈置得獨出心裁。後來又聽說西方人注重住址,在洋行做事,有個體面的住址很重要。楚娣也確是升得很快。
蕊秋託畢先生替九莉領護照,轉託了人,不到半個月就從重慶寄來了,蕊秋很得意。——“這要丟了可好了!在外國沒有護照,又不能住下去,又不能走,只好去死。”
有一天九莉聽見楚娣在浴室倚門向裡面笑道:“你不要著急了,她到了時候自然會的。”知道蕊秋在說她。其實楚娣也並不贊成送她出洋,後來提起來,向九莉悄然道:“我也勸來著。她這件事一定要做。”
九莉有次洗澡,剛巧她們倆都在浴室裡,正有點窘,楚娣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細高細高的——!”
“也有一種……沒成年的一種,”蕊秋說。“美術俱樂部也有這種模特兒。”
“哦?”楚娣自負體格夠標準,顯然不大相信。
九莉是第一次聽見她母親衛護的口吻,竭力不露出喜色來。
當然不會肯讓她去做模特兒。
有天晚上,蕊秋等楚娣回來幫她油漆燈罩,但是顯然又在辦公室絆住了,七點多鐘還沒回來。她激動的在客室裡走來走去,忽道:“你知道我沒回來的時候,你三姑做投機,把我的錢都用掉了。也是為了救你表大爺,所以買空賣空越做越大。這時候找到個七八十塊錢一個月的事,這樣巴結,笑話不笑話?”
九莉怔了一怔,輕聲道:“是怎麼……?別人怎麼能把錢提出來?”
“也是為了現在法幣要保值,所以臨走的時候託了人,隨時看著辦,問我來不及了,由她代管。哪想到有這樣的事?馬壽聽見了都氣死了,說:‘這是偷!’”說時猛一探脖子,像隻翠鳥伸長了蛇一樣的頸項,向空中啄了一下。
馬壽是個英國教員,前一向來過一次,去後蕊秋笑得格格的告訴楚娣:“馬壽現在胖得像個豬。”又提起他現在結了婚了。
“把人連根剷,就是這點命根子。噯喲,我替她想著將來臨死的時候想到這件事,自己心裡怎麼過得去?當然她是為了小爺。我怎麼跟她說的?好歸好,不要發生關係。好!這下子好,身敗名裂。表大媽為了小爺恨她。也是他們家傭人說的,所以知道了。”
九莉本來也覺得大太太現在只跟蕊秋好,對楚娣總是酸溜溜的,有時候連說話聲音都難聽。但是大太太現在根本改了常,往往笑起來也像冷笑,只在鼻子裡哼一聲,因此她陰陽怪氣的,九莉也沒大注意。恨楚娣,不見得光是因為他們輩份不同?總也是因為她比他大,以為是她引誘他。
“表大媽也是氣他們不拿她當個人,什麼都不告訴她,不要她管。你三姑是逞能,小爺還不也是利用她。現在都說小爺能幹了,他爸爸總是罵他,現在才好些了。——我心裡想,你舅舅是不知道,要給他知道了,你舅舅那張嘴多壞!我想想真冤,啞子吃黃連,還不能告訴人——真是打哪說起的?”
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