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只有一個西印度群島黑人青年的小說非常像,裡面寫他中學放假回家,洋鐵皮屋頂的小木屋背山面海,烤箱一樣熱。他母親在簷下做他們的名菜綠鸚哥,備下一堆堆紅的黃的咖哩香料,焚琴煮鶴忙了一整天。
倣佛事終於告一段落,九莉出來到之雍房裡,也就該回去了。
之雍有點厭煩的笑道:“是一天到晚唸經。”
她一直覺得應當問他一聲要不要用錢,但是憋著沒問。
“你明天不要來吧。”
“噯,不要路上又碰見人。”她微笑著說。
電車到了外灘,遇見慶祝的大遊行,過不去,大家都下了車,在人叢裡擠著。她向三大公司跑馬廳擠過去,整個的南京路是蒼黑的萬頭攢動,一條馬路彎彎的直豎起來,矗立在黃昏的天空裡,蠅頭蠕蠕動著。正中扎的一座座牌樓下,一連串吉普車軍用卡車緩緩開過,一比都很小,這樣漫天遍地都是人。連炮竹聲都聽不大見,偶而“拼!”“訇!”兩聲巨響,聲音也很悶。
一個美國空軍高坐在車頭上,人叢中許多男子跟著車扶著走,舉起手臂把手搭在他腿上。這猶裔青年顯然有點受寵若驚,船形便帽下,眼睛裡閃著喜悅的光芒,笑得長鼻子更鉤了,但也是帶窘意的笑容。他們男色比較流行,尤其在軍中。這麼些東方人來摸他的大腿,不免有點心慌。九莉在幾百萬人中只看到這一張臉,他卻沒看見她,幾乎是不能想像。
她拼命頂著人潮一步步往前蹭,自己知道泥足了,違反世界潮流,蹭蹬定了。走得冰河一樣慢,心裡想:三個鐘頭打一個比喻,還怕我不懂?膩煩到極點。
人聲嗡嗡,都笑嘻嘻的,女人也有,揩油的似乎沒有,連扒手都歇手了。
回到家裡精疲力盡,也只搖搖頭說聲“喝!”向床上一倒。
隔了兩天,秀男晚上陪著之雍來了,約定明天一早來接他。送了秀男出去,九莉彎到楚娣房裡告訴她:“邵之雍來了。”
楚娣到客室相見,帶笑點頭招呼,只比平時親熱些。
之雍敝舊計程車兵制服換了西裝,瘦怯怯的還是病後的樣子,倚在水汀上笑道:“造造反又造不成。”講了點停戰後那邊混亂的情形。
九莉去幫著備飯。楚娣悄悄的笑道:“邵之雍像要做皇帝的樣子。”
九莉也笑了。又回到客室裡,笑道:“要不要洗個澡?下鄉去恐怕洗澡沒這麼容易。”
先找不到乾淨的大毛巾,只拿出個擦臉的讓他將就用著,後來大毛巾又找到了,送了進去,不禁用指尖碰了碰他金色的背脊,背上面板緊而滑澤,簡直入水不濡,可以不用擦乾。
他這算是第一次在這公寓裡過夜。飯後楚娣立即回房,過道里的門全都關得鐵桶相似,彷彿不知道他們要怎樣一夕狂歡。九莉覺得很不是味。
在那日本人家裡她曾經說:“我寫給你的信要是方便的話,都拿來給我。我要寫我們的事。”
今天大概秀男從家裡帶了來。人散後之雍遞給她一大包。“你的信都在這裡了。”眼睛裡有輕蔑的神氣。
為什麼?以為她藉故索回她那些狂熱的信?
她不由得想起箱子裡的那張婚書。
那天之雍大概晚上有宴會,來得很早,下午兩點鐘就說:“睡一會好不好?”一睡一兩個鐘頭,她屢次詫笑道:“怎麼還不完?”又道:“噯,噯,又要疼起來了。”
起床像看了早場電影出來,滿街大太陽,剩下的大半天不知道怎樣打發,使人忽忽若失。
之雍也許也有這慼覺,問她有沒有筆硯,道:“去買張婚書來好不好?”
她不喜歡這些秘密舉行結婚儀式的事,覺得是自騙自。但是比比帶她到四馬路綉貨店去買絨花,看見櫥窗裡有大紅龍鳳婚書,非常喜歡那條街的氣氛,便獨自出去了,乘電車到四馬路,揀裝裱與金色圖案最古色古香的買了一張,這張最大。
之雍見了道:“怎麼只有一張?”
九莉怔了怔道:“我不知道婚書有兩張。”
她根本沒想到婚書需要“各執一份”。那店員也沒說。她不敢想他該作何戚想——當然認為是非正式結合,寫給女方作憑據的。舊式生意人厚道,也不去點穿她。剩下來那張不知道怎麼辦。
路遠,也不能再去買,她已經累極了。
之雍一笑,只得磨墨提筆寫道:“邵之雍盛九莉簽定終身,結為夫婦。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因道:“我因為你不喜歡琴,所以不能用‘琴瑟靜好。’”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