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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沒說怕什麼,但是比比也知道,有點悲哀的微笑著說:“人生總得要去過的。”

之雍笑道:“我總是忍不住要對別人講起你。那天問徐衡:‘你覺得盛小姐美不美?’”

是她在向璟家裡見過的一個畫家。“他說‘風度很好。’我很生氣。”

她也只微笑。對海的探海燈搜尋到她,藍色的光把她塑在臨時的神龕裡。

他送了她幾本日本版畫,坐在她旁邊一塊看畫冊,看完了又拉著她的手看。

她忽然注意到她孔雀藍喇叭袖裡的手腕十分瘦削。見他也在看,不禁自衛的說:“其實我平常不是這麼瘦。”

他略怔了怔,方道:“是為了我嗎?”

她紅了臉低下頭去,立刻想起舊小說裡那句濫調:“怎麼樣也是抬不起頭來,有千斤重。”也是抬不起頭來,是真的還是在演戲?

他注視了她一會之後吻她。兩隻孔雀藍袍袖軟弱的溜上他肩膀,圍在他頸項上。

“你彷彿很有經驗。”

九莉笑道:“電影上看來的。”

這次與此後他都是像電影上一樣只吻嘴唇。

他攬著她坐在他膝蓋上,臉貼著臉,他的眼睛在她面頰旁邊亮晶晶的像個鑽石耳墜子。

“你的眼睛真好看。”

“‘三角眼。’”

不知道什麼人這樣說他。她想是他的同學或是當教員的時候的同事。

寂靜中聽見別處無線電裡的流行歌。在這時候聽見那些郎呀妹的曲調,兩人都笑了起來。高樓上是沒有的,是下面街上的人家。但是連歌詞的套語都有意味起來。偶而有兩句清晰的。

“噯,這流行歌也很好。”他也在聽。

大都聽不清楚,她聽著都像小時候二嬸三姑常彈唱的一支英文歌:

“泛舟順流而下

金色的夢之河,

唱著個

戀歌。”

她覺得過了童年就沒有這樣平安過。時間變得悠長,無窮無盡,是個金色的沙漠,浩浩蕩蕩一無所有,只有暸亮的音樂,過去未來重門洞開,永生大概只能是這樣。這一段時間與生命裡無論什麼別的事都不一樣,因此與任何別的事都不相干。她不過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夢的河上划船,隨時可以上岸。

他望著她,“明明美嚜,怎麼說不美?”又道:“你就是笑不好。現在好了。”

不過笑得自然了點,她想。

他三十九歲。“一般到了這年紀都有一種惰性了的。”他笑著說。

聽他的口氣他也畏難。但是當然他是說他不像別人,有重新來過的決心。她也有點知道沒有這天長地久的感覺,她那金色的永生也不是那樣。

他算魯迅與許廣平年齡的差別,“他們只在一起九年。好像太少了點。”

又道:“不過許廣平是他的學生,魯迅對她也還是當作一個值得愛護的青年。”他永遠在分析他們的關係。又講起汪精衛與陳璧君,他們還是國民黨同志的時候,陳璧君有天晚上有事找他,在他房子外面淋著雨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開門請她進去。

陳璧君的照片她看見過,矮胖,戴眼鏡,很醜。汪精衛她知道是美男子。

“我們這是對半,無所謂追求。”見她笑著沒說什麼,又道:“大概我走了六步,你走了四步。”討價還價似的,她更笑了。

又有一次他又說:“太大膽了一般的男人會害怕的。”

“我是因為我不過是對你表示一點心意。我們根本沒有前途,不到哪裡去。”但是她當時從來想不出話說。而且即使她會分辯,這話也彷彿說得不是時候。奇Qīsuu。сom書以後他自然知道——不久以後。還能有多少時候?

她用指尖沿著他的眼睛鼻子嘴勾劃著,仍舊是遙坐的時候的半側面,目光下視,凝注的微笑,卻有一絲悽然。

“我總是高興得像狂喜一樣,你倒像有點悲哀。”她說。

他笑道:“我是像個孩子哭了半天要蘋菓,蘋菓拿到手裡還在抽噎。”

她知道他是說他一直想遇見像她這樣的人。

“你像六朝的佛像。”她說。

“噯,我也喜歡那種腰身細的佛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都是大肚子彌勒佛了。”

那些石佛都是北朝的。他說過他祖先是羌人。

“秀男說她沒看見我這樣過。”

秀男是他姪女。“我這姪女一直跟著我,替我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