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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懸案。也需要到老才會觸機頓悟。她相信只有那樣的信念才靠得住,因為是自己體驗到的,不是人云亦云。先擱在那裡,亂就亂點,整理出來的體系未必可靠。

這天晚上正在房中摸黑坐著,忽然聽見樓梯上比比喊著“九莉”,拿著只蠟燭上來了,穿著灰布臨時護士服,頭髮草草的擄在耳後。

“你看我多好,走了這麼遠的路來看你。”

她分配到灣仔。九莉心裡想也許好些,雖然是貧民區,鬧市總比荒涼的郊野危險較少,但是是否也是日軍登陸的地方?

“你們那兒怎麼樣?”

比比不經意的喃喃說了聲“可怕。”

“怎麼樣可怕?”

“還不就是那些受傷的人,手臂上戳出一隻骨頭,之類。”

“柔絲也在這裡。”

“噯,我看見她的。”

問起“你們口糧發了沒有?”九莉笑道:“還沒有。事實是我兩天沒吃東西了。”

“早知道我帶點給你,我們那兒吃倒不成問題。其實我可以把晚飯帶一份來的。”

“不用了,我這兒還有三塊錢,可以到小店買點花生或是餅乾。”

比比略搖了搖頭道:“不要,又貴又壞,你不說廣東話更貴,不犯著。你要是真能再忍兩天的話——因為我確實知道你們就要發口糧了,訊息絕對可靠。”

比比是精明慣了的,餓死事小,買上當了事大。但是九莉也實在不想去買,較近只有堅道上的一兩家,在路旁石壁上挖出店面來,背山面海,灰撲撲的雜貨店,倒像鄉下的野鋪子,公共汽車走過,一瞥間也感到壁壘森嚴,欺生排外。

“幾點了?你還要回去?”

“今天就住在這兒吧。你有沒有毯子?”

“沒有,我找到些舊雜誌拿來蓋著。”《生活》雜誌夠大,就是太光滑,容易掉下地去。

比比去到樓上另一間房間裡,九莉聽見那邊的談笑聲。過了一會,她就帶了兩床軍用毯回來。

九莉也沒問是跟誰拿的。始終也不知道柔絲住在哪裡。

沒有被單,就睡在床墊上。吹熄了蠟燭,脫衣上床。在黑暗中,粗糙的毯子底下,九莉的腿碰到比比的大腿,很涼很堅實。她習慣了自己的腿長,對比比的腿有點反感,聯想到小時候在北邊吃的紅燒田雞腿。也許是餓的緣故。但是自從她母親告誡她不要跟比比同性戀愛,心上總有個疑影子,這才放心了。因為她確是喜歡比比金棕色的小圓臉,那印度眼睛像黑色的太陽,她有時候說:“讓我撳一撳你的鼻子。”

“幹什麼?”比比說,但是也送了上來。

九莉輕輕的捺了捺她的鼻尖,就觸電似的手臂上一陣麻,笑了起來。

她也常用一隻指頭在九莉小腿上戳一下,撇著國語說:“死人肉!”因為白的泛青紫。她大概也起反感。

她一早走了。九莉去上班,中午站長太太送飯來,幾色精緻的菜,又盛上一碗火腿蛋炒飯,九莉在旁邊一陣陣頭暈。屋頂上守著兩隻機關槍的男生不停的派人下來打聽口糧的訊息,站長說他屢次打電話去催去問了,一有資訊自會告訴他們。

直到下班仍音訊杳然。

美以美會宿舍的浴室只裝有一隻灰色水門汀落地淺缸。圍城中節水,缸裡的龍頭點點滴滴,九莉好容易積了一漱盂的水洗襪子,先洗一隻,天已經黑下來,快看不見了。

“九莉!”柔絲站在浴室門口。“安竹斯先生死了!打死了!”

九莉最初的反應是忽然佔有性大發,心裡想柔絲剛來了半年,又是讀醫的,她又知道什麼安竹斯先生了。但是面部表情當然是震動,只輕聲叫了聲“怎麼?”

校中英籍教師都是後備軍,但是沒想到已經開上前線。九莉也沒問是哪裡來的訊息,想必是她哥哥。

柔絲悄悄的走了。

九莉繼續洗襪子,然後抽噎起來,但是就像這自來水龍頭,震撼抽搐半天才迸出幾點痛淚。這才知道死亡怎樣了結一切。本來總還好像以為有一天可以對他解釋,其實有什麼可解釋的?但是現在一陣涼風,是一扇沉重的石門緩緩關上了。

她最不信上帝,但是連日轟炸下,也許是西方那句俗語:“壕洞裡沒有無神論者。”這時候她突然抬起頭來,在心裡對樓上說:“你待我太好了。其實停止考試就行了,不用把老師也殺掉。”

次日一早女傭來說唐納生小姐有請。下樓看見全宿舍的人都聚集在餐室,互祝“快樂的聖誕”。原來今天是聖誕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