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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許多人,結集在樓梯口與樓下穿堂裡。她也下去打聽。

柔絲駭笑道:“炮彈片把屋頂削掉一個角,都說樓上危險。”

九莉也跟著她們坐在樓梯上。梯級上鋪著印花油布。

有人叫道:“柔絲你哥哥來了。林醫生來了。”畢業班的醫科學生都提前尊稱為醫生。

“噯呀,大哥,你這時候怎麼能來,我們這裡剛中了彈片。”

“這裡危險,我來接你的,快跟我來。”見九莉是她原宿舍的同學,便道:“你的朋友要不要一塊去?”

九莉忙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見柔絲欲言又止,不便告訴她哥哥她正遠著九莉。

三人走了出來,林醫生道:“到邦納教堂去,那裡安全。”那是個男生宿舍。

從橫街走上環山馬路,黃昏中大樹上開著大朵的硃紅聖誕花。忽然吱呦歐歐歐歐一聲銳叫,來了個彈片。

“快跑。”林醫生說。

三人手拉手狂奔起來。

吱呦歐歐歐歐……那錐耳朵的高音拖得不知多長才落地。九莉覺得她這人太暴露了,簡直擴充套件開去成為稀薄的肉網,在上空招展,捕捉每一個彈片。

林醫生居中,扯著她們倆飛跑。跑不快帶累了人家,只好拼命跑。吱呦歐——吱呦——吱呦歐歐歐歐!倒越發密了。

馬路又是往上坡斜的,儘管斜度不大,上山的路長了也更透不過氣來,胸前壓著塊鐵板。

轉入草坡小徑方才脫險。到了男生宿舍,在食堂裡坐下來,這才聽見炮聲一聲聲轟著,那聲音聽著簡直有安全感。林醫生找了些《生活》雜誌來給她們看,晚上停炮後又送她們回去。

防空站在一個圖書館裡,站長是個工科講師,瘦小的廣東人,留英的,也間接認識九莉的母親與三姑,曾經託他照應,因此指名要了她來做他的秘書,是個肥缺,奇Qīsuu。сom書在戶內工作。

“你會不會打字?”他首先問,坐在打字機前面。

“不會。”

他皺了皺眉,繼續用一隻手打幾份報告。

他交給她一本練習簿,一隻鬧鐘,叫她每次飛機來的時候記下時間。

她不懂為什麼,難道日本飛機這麼笨,下次還是這時候來,按時報到?

“時間記下來沒有?”總是他問。

九莉笑道:“噯呀,忘了。”連忙看鐘,估著已經過了五分鐘十分鐘了。

看圖書館的小說,先還是壓在練習簿下面看。

為了不記錄轟炸的時間,站長有一天終於正色問道:“你要不要出去工作?”眼睛背後帶著點不懷好意的微笑。

她知道防空員是要救火的,在炸燬的房屋裡戳戳搗搗,也可能有沒爆炸的炸彈,被炸掉一隻手、一條腿。“願意。”她微笑著說。

但是他知道她不認識路,附近地區也不太熟,又言語不通,也就不提了。

噝潤唔唔!——又在轟炸。這一聲巨響比較遠,聲音像擂動一隻兩頭小些的大鐵桶,洪亮中帶點嘶啞。

噝潤嗯唔唔!這一聲近些。

昨天槍林彈雨中大難不死,今天照樣若無其事的炸死你。

噝潤唔唔!城中遠遠近近都有隻大鐵桶栽倒了,半埋在地下。

噝潤嗯嗯唔唔!這次近了,地板都有震動,有碎玻璃落地聲。

“機關槍有用的,打得下來!”她偶然聽見兩個男生爭論,說起圖書館屋頂平臺上的兩隻機關槍,才知道是這兩挺機槍招蜂惹蝶把飛機引了來,怪不得老在頭上團團轉。

“你下樓去好了,這兒有我聽電話。”站長說。

她搖頭笑笑,儘管她在樓上也不過看小說。現在站長自己記錄轟炸時間。

她希望這場戰爭快點結束,再拖下去,“瓦罐不離井上破”,遲早圖書館中彈,再不然就是上班下班路上中彈片。

希望投降?希望日本兵打進來?

這又不是我們的戰爭。犯得著為英殖民地送命?

當然這是遁詞。是跟日本打的都是我們的戰爭。

國家主義是二十世紀的一個普遍的宗教。她不信教。

國家主義不過是一個過程。我們從前在漢唐已經有過了的。

這話人家聽著總是遮羞的話。在國際間你三千年五千年的文化也沒用,非要能打,肯打,才看得起你。

但是沒命還講什麼?總要活著才這樣那樣。

她沒想通,好在她最大的本事是能夠永遠存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