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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上,碼頭上泊著一隻大木船,沒有油漆,黃黃的新木材的本色,有兩層樓高,大概是運貨的。船身笨重,雖也枝枝橙啞有些桅竿之類,與圖片中的一切中國帆船大不相同。

“到浦東去的。”他說。

不過是隔著條黃浦江的近郊,但是咫尺天涯,夕陽如霧如煙,不知道從哪個朝代出來的這麼一隻船,她不能想像在什麼情形下能上去。

“你的頭髮是紅的。”

是斜陽照在她頭髮上。

他的國語其實不怎麼好。他是上海很少見的本地人,有一天跟楚娣講起有些建築物的滄桑,某某大廈本來是某公司某洋行,談得津津有味,兩人搶著講。九莉雖然喜歡上海,沒有這種歷史感,一方面高興他們這樣談得來,又像從前在那黑暗的小洋臺上聽楚娣與緒哥哥講籌款的事,對於她是高階金融,一竅不通,但是這次感到一絲妒意。正是黃昏時候,房間裡黑下來了,她制止著自己,沒站起來開燈,免得他們以為她坐在旁邊不耐煩起來,去開燈打斷話鋒。但是他們還是覺得了,有點訕訕的住了口。

她覺得她是找補了初戀,從前錯過了的一個男孩子。他比她略大幾歲,但是看上去比她年青。

她母親走後不久,之雍過境。

秀男打了電話來,九莉便守在電梯旁邊接應,虛掩著門,免得撳鈴還要在門外等一會,萬一過道里遇見人。天冷,她穿著那件車毯大衣,兩手插在口袋裡。下襬保留了原來的羊毛排繐,不然不夠長,但是因為燕山說:“這些鬚頭有點怪”,所以剪掉了。

之雍走出電梯,秀男笑著一點頭,就又跟著電梯下去了。

“你這樣美。”之雍有點遲疑的說。

她微笑著像不聽見似的,返身領路進門,但是有點覺得他對她的無反應也有反應。

到客室裡坐了下來,才沏了茶來,電話鈴響。她去接電話,留了個神,沒有隨手關門。

“喂?”

“噯。”燕山的聲音。

她頓時耳邊轟隆轟隆,像兩簇星球擦身而過的洪大的嘈音。她的兩個世界要相撞了。

“噯,好吧?……我還好。這兩天忙吧?”她帶笑說,但是非常簡短,等著他說有什麼事。

燕山有點不高興,說他也沒什麼事,過天再談,隨即結束通話了。

她回到客室裡,之雍心神不定的繞著圈子踱著。

“你講上海話的聲音很柔媚。”他說。顯然他在聽她接電話。

她笑道:“我到了香港才學會講上海話,因為宿舍裡有上海人,沒法子解釋怎麼一直住在上海,不會說上海話。”

她沒提是誰打來的,他也沒問。

楚娣進來談了一會,沒多坐。

鬱先生來了。

談起比比,之雍問道:“你見過沒有?”鬱先生說見過。“你覺得漂亮不漂亮?”

鬱先生低聲笑道:“漂亮的。”

之雍笑道:“那你就去追求她好了。”

鬱先生正色道:“噯,那怎麼可以。”

九莉聽著也十分刺耳,心裡想“你以為人家有說有笑的,就容易上手?那是鄉下佬的見解。”又覺得下流,湊趣,借花獻佛巴結人。

鬱先生一向自謙“一點成就也沒有,就只有個婚姻還好。”

談到黃昏時分,鬱先生走了。她送他出去,回來之雍說:“鬱先生這次對我真是——!這樣的交情,連飯都不留人家吃!”

他們從來沒吵過,這是第一次。她也不作聲。他有什麼不知道的,她們這裡不留人吃飯,從前為了不留他吃飯多麼不好意思。鬱先生也不是不知道。鬱先生一度在上海找了個事,做個牙醫生的助手,大概住在之雍家裡,常來,帶了厚厚的一大本牙醫學的書來託她代譯。其實專門性的書她也不會譯,但是那牙醫生似乎不知道,很高興揀了個便宜,僱了個助手可以替他譯書揚揚名。鬱先生來了她總從冰箱裡舀出一小碗檸檬皮切絲燉黑棗,助消化的,他很愛吃。她告訴他“這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免得他客氣。

她出去到廚房裡向楚娣笑道:“邵之雍生氣了,因為沒留鬱先生吃飯。”

楚娣勃然變色,她當然知道不留吃飯是因為她,一向叫九莉“你就都推在我身上好了。”“這也太殘忍了。”她也只夾著英文說了這麼一聲。

一面做飯,又輕聲道:“我覺得你這回對他兩樣了。”

九莉笑道:“噯。”覺得她三姑這話說得多餘。

吃了晚飯楚娣照例回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