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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他笑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自己看房子,不然是不會合意的,所以先找了這麼個地方將就住著。”在跟楚娣談了兩句,便道:“你們也早點歇著吧,明天還要早點出去看房子。我訂了份新聞報,我叫他們報來了就送上來。”說著自下樓去了。

室中寂靜片刻,簇擁在房門口的眾婦女本來已經走開了,碧桃又回來了,手抄在衣襟下倚門站著。

蕊秋向韓媽道:“好了,帶他們去睡吧。”

韓媽忙應了一聲,便牽著兩個孩子出來了。

在新房子裡,她父親也是自己住一間房,在二樓,與楚娣的臥室隔著一間,蕊秋又住在楚娣隔壁。孩子們與教中文的白鬍子老先生住四樓,女傭住三樓,隔開了兩代,防夜間噪鬧。

“你們房間跟書房的牆要什麼顏色,自己揀。”蕊秋說。

九莉與九林並坐著看顏色樣本簿子,心裡很怕他會一反常態,發表起意見來。照例沒開口。九莉揀了深粉紅色,隔壁書房漆海綠。第一次生活在自制的世界裡,狂喜得心臟都要繃裂了,住慣了也還不時的看一眼就又狂喜起來。四樓“閣樓式”的屋頂傾斜,窗戶狹小,光線陰暗,她也喜歡,像童話裡黑樹林中的小屋。

中午下樓吃飯,她父親手夾著雪茄,繞著皮面包銅邊方桌兜圈子,等蕊秋楚娣下來。

楚娣在飯桌上總是問他:“楊兆霖怎麼樣了?”“錢老二怎麼樣了?”打聽親戚的訊息。

他的回答永遠是諷刺的口吻。

楚娣便笑道:“你們這些人——!”

又道:“也是你跟他拉近乎。”

蕊秋難得開口,只是給孩子們夾菜的時候偶爾講兩句營養學。在沉默中,她垂著眼瞼,臉上有一種內向的專注的神氣,脈脈的情深一往,像在淺水灣飯店項八小姐替畢先生整理領帶的時候,她在櫥窗中反映的影子。

他總是第一個吃完先走,然後蕊秋開始飯後訓話:受教育最要緊,不說謊,不哭,弱者才哭,等等。“我總是跟你們講理,從前我們哪像這樣?給外婆說一句,臉都紅破了,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九莉有點起反感,一個人為什麼要這樣怕另一個人,無論是誰?

“外婆給你舅舅氣的,總是對我哭,說你總要替我爭口氣。”

楚娣吃完了就去練琴,但是有時候懶得動,也坐在旁邊聽著。所以有一天講起戀愛,是向楚娣笑著說的:“只要不發生關係,等到有一天見面的時候,那滋味才叫好呢!一有過關係,那就完全不對了。”說到末了聲音一低。

又道:“小林啊!你大了想做什麼事?姐姐想做鋼琴家,你呢?你想做什麼?唔?”

“我想學開車。”九林低聲說。

“你想做汽車伕?”

他不作聲。

“想做汽車伕還是開火車的?”

“開火車的。”他終於說。

“小林你的眼睫毛借給我好不好?”楚娣說。“我明天要出去,借給我一天就還你。”

他不作聲。

“肯不肯,呃?這樣小器,借給我一天都不肯?”

蕊秋忽然笑道:“乃德倒是有這一點好,九林這樣像外國人,倒不疑心。其實那時候有那教唱歌的義大利人……”她聲音低下來,宕遠了。

“乃德”是愛德華的暱稱,比“愛德”“愛迪”古色古香些。九莉看見過她父親的名片,知道另有名字,但是隻聽見她母親背後稱他為乃德,而且總是親暱的聲口,她非常詫異。

蕊秋叫女傭拿蓖麻油來,親自用毛筆蘸了給九莉畫眉毛,使眉毛長出來。

吃完了水果喝茶,蕊秋講起在英國到湖泊區度假,剛巧當地出了一件謀殺案,是中國人,跟她們前後腳去的。

“真氣死人,那裡的人對中國什麼都不知道,會問‘中國有雞蛋沒有?’偏偏在這麼個小地方出個華人殺妻案,丟人不丟人?”

“還是個法學博士。”楚娣說。

“他是留美的,蜜月旅行環遊世界。他們是在紐約認識的。”

楚娣把頭一摔,不屑的把鼻子略嗅了嗅。“那匡小姐醜。”作為解釋。

“年紀也比他大,這廖仲義又漂亮,也不知道這些外國人看著這一對可覺得奇怪,也許以為中國人的眼光不同些。這天下午四五點鐘他一個人回旅館來,開旅館的是個老小姐,一塊吃茶。他怎麼告訴她的?楚娣啊?”

“說他太太上城買東西去了。”

“噯,說去買羊毛襯衫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