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蕊秋逼著乃德進戒菸醫院戒掉了嗎啡針,方才提出離婚。

“醫生說他打的夠毒死一匹馬。”她說。

乃德先說“我們盛家從來沒有離婚的事。”臨到律師處簽字又還反悔許多次,她說那英國律師氣得要打他。當然租界上是英國律師佔便宜,不然收到律師信更置之不理了。

蕊秋楚娣搬了出來住公寓,九莉來了,蕊秋一面化妝,向浴室鏡子裡說道:“我跟你二叔離婚了。這不能怪你二叔,他要是娶了別人,會感情很好的。希望他以後遇見合適的人。”

九莉倚門含笑道:“我真高興。”是替她母親慶幸,也知道於自己不利,但是不能只顧自己,同時也得意,家裡有人離婚,跟家裡出了個科學家一樣現代化。

“我告訴你不過是要你明白,免得對你二叔誤會。”蕊秋顯然不高興,以為九莉是表示贊成。她還不至於像有些西方父母,離婚要徵求孩子們的同意。

乃德另找房子,卻搬到蕊秋娘家住的弄堂裡,還痴心指望再碰見她,她弟弟還會替他們拉攏勸和。但是蕊秋手續一清就到歐洲去了。這次楚娣沒有同去,動身那天帶著九莉九林去送行,雲志一大家子人都去了,包圍著蕊秋。有他們做隔離器,彷彿大家都放心些。九莉心裡想:好像以為我們會哭還是怎麼?她與九林淡然在他們舅舅家的邊緣上徘徊,很無聊。甲板上支著紅白條紋大傘,他們這一行人參觀過艙房,終於在傘下坐了下來,點了桔子水暍,孩子們沒有座位。

在家裡,跟著乃德過,幾乎又回復到北方的童年的平靜。乃德脾氣非常好,成天在他房裡踱來踱去轉圈子,像籠中的走獸,一面不斷的背書,滔滔泊泊一瀉千里,背到未了大聲吟哦起來,末字拖長腔拖得奇長,殿以“毆……!”中氣極足。只要是念過幾本線裝書的人就知道這該費多少時間精力,九莉替他覺得痛心。

楚娣有一次向她講起她伯父,笑道:“大爺聽見廢除科舉了,大哭。”

九莉卻同情他,但是大爺至少還中過舉,當然楚娣是恨他。她與乃德是後妻生的,他比他們兄昧大二十幾歲,是他把這兩個孤兒帶大的。

“大爺看電影看到接吻就捂著眼睛,”楚娣說。“那時候梅蘭芳要演‘天女散花’,新編的。大爺聽見說這一齣還好,沒有什麼,我可以去看。我高興得把戲詞全背了出來,免得看戲的時候拿在手裡看,耽誤了看戲。臨時不知道為什麼,又不讓去。

“大爺老是說我不出嫁,叫他死了怎麼見老太爺老太太,對我哭。總是說我不肯,其實也沒說過兩回親。

“大媽常說:‘二弟靠不住,你大哥那是不會的!’披著嘴一笑,看扁了他。大爺天天晚上玻П'著眼睛叫‘來喜啊!拿洗腳水來。’哪曉得伺候老爺洗腳,一來二去的,就背地裡說好了;來喜也厲害,先不肯,答應她另外住,知道太太厲害。就告訴大媽把來喜給人了,一夫一妻,在南京下關開鞋帽莊的,說得有名有姓。大媽因為從小看她長大的,還給她辦嫁妝,嫁了出去。生了兒子還告訴她:‘來喜生了兒子了!’也真缺德。”

自從蕊秋楚娣為了出國的事與大房鬧翻了不來往,九莉也很少去,從前過繼過去的事早已不提了。乃德離婚後那年派他們姐弟去拜年,自己另外去。大爺在樓下書房裡獨坐,戴著瓜皮帽與眼鏡,一張短臉,稀疏花白的一字鬚,他們磕頭他很客氣,站起來伸手攔著,有點雌雞喉嚨,輕聲嘁嘁喳喳一句話說兩遍:“吃了飯沒有?吃了飯沒有?看見大媽啦?樓上去過沒?看見大媽啦?”又低聲囑咐僕人:“去找少爺來。去找少爺來,嗯?”他原有的一個兒子已經十幾歲了。“樓上去過沒?——去叫少爺來,哈?”

乃德又叫韓媽帶孩子們到大房的小公館去拜年。那來喜白淨樸素,也確是像個小城裡的鞋帽莊老闆娘,對韓媽也還像從前一樣,不拿架子,因此背後都誇姨太好。

年前乃德忘了預備年事,直到除夕晚上才想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十元鈔票,叫九莉乘家裡汽車去買臘梅花。幸而花店還開門,她用心挑選了兩大枝花密蕊多的,付了一塊多錢,找的錢帶回來還他,他也說花好。平時給錢沒那麼爽快,總要人在煙鋪前站很久等著。楚娣說他付賬總是拖,“錢擱在身上多渥兩天也是奸的。”九莉可以感覺到他的恐怖。

“二爺現在省得很。”洗衣服的李媽說。

韓媽笑道:“二爺現在知道省了。‘敗子回頭金不換’嚜!”

他這一向跑交易所買金子,據說很賺錢。他突然成為親戚間難得的擇偶物件了。失婚的小姐們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