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是長兄帶領管束,盧東覺因著最小,便是最讓長兄操心照料的。他的學問知識,為人處事,多是盧東籬言傳身教的,後來盧東籬為官四方,也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照料呵護,無微不至。
對於盧東覺來說,盧東籬實在是亦兄亦父亦師的存在。如此親近之人,彼此的瞭解,自是極深的。
而且,當日盧東籬身死,盧東覺受牽連罷官,他卻連哭都沒空哭一聲,就長途快馬,趕到定遠關,親自為盧東籬收斂屍體,操辦後事,移棺歸故土埋葬。
他親自檢視過盧東籬的屍體。
雖然,風勁節當年在替身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但所謂易容術,也並不是神仙術,要瞞瞞普通人是沒問題,要想完全瞞過至親至近之人,卻不是那麼簡單的。
盧東覺親自為盧東籬的遺體擦身換衣,雖然身體上一切特徵都沒有什麼問題,可他的確總隱隱有點不對勁的感覺。但實在是長相啊,身體特徵啊,甚至胎記啊,都絕無半點差錯,他也確是沒想到死的可能不是盧東籬,只當是長年不見,身體多少有了些變化罷了。
然而,此刻在全無心理防備的時候,看出盧東籬的長相特徵,心中一震一蕩之間,幾乎本能地認出來了。這是他的兄長,他的老師,他至親至近之人。
可惜多年的人間磨折,仕途歷練之下,他已不是當初熱血少年,他甚至不敢放聲一哭,不能縱聲喚一句兄長。
他只得咬了牙,慢慢站起來。他只得深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緒,硬生生讓自己的表情回覆鎮定,這才回頭而去。
他走得很慢,卻沒有回首,所以,看不到那個被人所看不起的流浪瘋叫花,十指扣在地上,拼命用力,所以指尖已隱隱有血色蜿蜒於地。
蘇婉貞在前堂仰首望著高處風勁節的雕像,靜靜地出神。
直等到盧東覺回來,淡淡說一句:“不過是個可憐人,我給了他點銀子,安撫了一下,已然沒事了。”
蘇婉貞也輕輕點點頭,這本來就是小事,原不必去多費心的,此時她心境又極之傷懷,自是沒有多注意盧東覺的神色。
倒是蘇凌,平時最能承奉上意,查顏觀色,此時見盧東覺看起來雖神色如常,但眼神卻閃爍不定,似是受了極大驚嚇,且心緒極為激動一般。蘇凌心中微動,口裡卻不問,只低聲道:“婉貞,天色不早了,本地地方官還準備了迎接你的儀式,不好叫人等得太久。”
蘇婉貞點點頭,也不多說,便攜了愛子的手,行了出去。
當朝的禮部侍郎和應天知府,一左一右,護在她的身旁,隨行而出。
一個民間女子,此生能有這樣的威風,這樣的榮寵,該是至尊至極了吧。
世間女兒,最大的榮耀,除了進宮侍君之外,便是鳳冠霞佩,誥命皇封了吧。
然而,蘇婉貞有最高等級的鳳冠霞佩,做為未亡人,卻永遠不會有佩戴的機會。她是當朝的一品誥命,卻連坦然行走於陽光下的自由,都已沒有了。
她一步步向廟外行去,外面是禮儀重重,規矩森嚴而尊榮華貴的世界,外面是永遠永遠等待她的囚籠。
永遠不會有人微笑著,與她共坐月下,看星辰漫天。永遠不會有人,摘了清晨含露的鮮花,溫柔地簪在她的髮間。
這茫茫世間,她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同品詩,共作畫,偕手賞花,並肩遊春,她再不能在溫暖燭光下,守候在那操心勞碌的人身旁,她再不能,遠隔著萬里關山,去牽腸掛肚,親手製衣。
現在的她,是蘇盧兩家,活生生的貞潔牌坊,會走路的皇封敕命,是兩家的榮耀,兩家的光輝,兩家的資本,兩家的保障。
所以,她必得安安心心地走到用親情,用皇恩,用禮法織就的深深牢籠中,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受禮敬和尊崇。
她是那高高供起來的牌位,神像,她再不能發自真心地微笑,再沒有歡樂的資格。她不能享受陽光,她不能感受春天,她不能再擁有活生生的靈魂。
天地蒼茫,這個在大趙國最受尊崇的女子,除了手中緊緊抓住的愛子,除了小心呵護的亡夫僅餘的血脈,她不再擁有任何東西。
第四部《風中勁節》第九十一章長大
盧夫人參拜完畢,動身離去,盧公廟前前後後又是一陣忙。雖然大部份男人不敢到前頭去衝撞了盧夫人車駕,卻還是整齊列隊,只等著盧夫人一上車,放下車簾,他們就立刻趕出去,排出最好的送行隊伍,以最謙恭的姿態,表示他們的敬意。
裡裡外外的人們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