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箕裡提回家。我當然也參加了拾磚的行列。放學後,我常常提著土箕在村前屋後轉遊,撿拾殘磚斷瓦。那年寒假,我在村前的池塘裡忙活了好幾天,收穫頗豐。池塘水乾得差不多見底了,靠近村子這一邊的塘堰下,淤泥裡露出一塊塊的磚頭,那是經年累月人們拋下去的,更多的是塘堰垮塌時漂移在泥沼中的。
當磚塊積累到一定的時候,父親就開始砌牆了。沒有錢買石灰,父親就吩咐我們去挑些黃土,把黃土滲水踩成黃泥巴,當作粘合濟。砌牆的材料都是斷磚碎石,父親也無整塊的時間,常常是趁收工後、出工前抽空砌上幾塊……那時候我也常給他打下手,遞塊磚送把泥漿什麼的。望著父親弓著背爬在那殘牆上一招一式地碼磚、糊泥,心裡湧動著一波又一波複雜的情感。父親的動作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神情是那樣認真、仔細,一臉的莊重。但我一直懷疑父親能否完成這項偉大的工程,因為缺工短料,那進展的速度猶如老牛拉破車,實在慢得可以。
然而,一年後父親終於完成了他的壯舉!沒有請幫工,沒有花錢,一個人靠著耐力,靠著恆心,靠著堅忍不拔精神,終於把我們吃掉的一堵牆重又豎立起來了。這堵牆雖然不太平整也不太漂亮,但卻凝結了父親的心血和智慧,不能不令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感嘆不已:父親終久是父親,不管有多苦有多難,他總會想方設法支撐起這個家!
父親的智慧(二):祖母的小木箱
我考上初中了!和我一同考進那所中學的同村同學,還有我在前面已經提說過的兩男一女。女的和我同姓杜,男的一個姓鄒一個姓熊。這已是1962年的秋天,困難還沒有真正過去,但比前兩年有所好轉,況且家裡能夠出個讀書人,做父母的自然很高興。其他三位的家境比我好,他們的父母在人前都表現出喜形於色,而我的父母卻喜憂參半。有鄉鄰給我父親道喜說:“你家老二考中秀才了,恭喜啊!”父親臉露笑容地看了我一眼,罵出一句“婊子崽,讀書還行!可就是……”我知道,後半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是“拿什麼去讀啊!”
那時候家裡確實很窮,窮得連兩三塊錢學費都交不起,常常一拖再拖。大姐就是因為家裡沒錢,讀完小學就不讓她再讀下去了。好在大姐還算幸運,她自己跑到縣城參加招工考試,考取了國營商店的營業員,從此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若不是她節衣縮食地不時幫襯家裡,那幾年的饑荒歲月我們家的生活就更難過了!
現在,我要去十五六里遠的中學讀書,要住校。住校當然要有鋪蓋,要帶至少一週的糧食,要有個箱子什麼的。錢糧沒有可以借,被子全家人擠一擠還能騰出一床舊的,可就是為一個箱子,父母卻犯了愁——家裡無論怎麼也找不出一隻適合的木箱供我拿到學校去,況且,這年我大哥也要去縣農校讀書,也需要一隻合適的木箱。向大姐伸手要錢,買新的吧,父親不敢這麼想,也不願這麼做。大姐參加工作不久,工資本來就不多,這兩年家裡缺吃少穿的困難壓得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父親怎麼忍心再去拖累她呢?
臨開學報到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和大哥的木箱都無著落,父親開始越來越坐臥不安了。那時候,我們家的住房可謂闊綽了,不僅佔有我們自己的一棟房子,還佔有祖母借住的春生家的那棟房子。我前面已經說過,父親在雜物間開了一個門洞使兩家相通,並由於地勢的緣故壘起一米多高的石階。我們把春生家的房子叫“上房”,而把我們自己的房子叫“下房”。為了我和大哥的箱子,父親一會兒從“下屋”走到“上屋”,一會兒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一會兒又爬到樓上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其實,家裡杉木箱子倒還有兩三隻,其中一隻是祖母留下的。我們家原有的兩隻木箱,一隻表面沒有經過處理,本色已顯陳舊;另一隻是黑漆的,還有銅釦,大概是土改時分得的浮財。這兩隻箱子個頭都太大,不適合我們拿到學校去,唯有祖母留下的那隻還勉強可以。可給誰呢?給了我,大哥就沒有,給了大哥,我就沒有,真是難煞了父母親。
父親在祖母留下的木箱前面站了許久。黑漆斑駁的小木箱就擺放在窗臺下的一個茶几上,高60公分左右,長70公分左右,寬50公分左右。我不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他一會兒凝神默想,一會兒用手指在箱體上左右上下地測量……忽然,他眼睛倏地一亮,臉上愁雲盡釋,雙手一拍,說:“行!”然後抱著木箱走出房間,把它搬到了“下屋”的廳堂。他找出鋸子和墨斗,並開始在箱子上畫線……我明白父親要做什麼,卻沒想到他將一隻箱子變成了兩隻!
父親將一隻箱子從中間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