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擔心真正的原因如一顆炸彈,無情地摧毀我心中稚嫩的驕傲。我一直以父親會武功自豪,我寧願將殘指設想為是習武所致。
在父親暮年的時候,曾經與我有過一次交談,談到他年輕時的一些趣事,其中就談到了他年輕時的頑劣。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很頑皮,有一年給別人家放牛,他把牛牽到市場上賣了,回來卻說是牛丟了。牛丟了就找去啊!可上哪找?東家就說要賠牛。祖父見父親闖下如此大禍,非常氣忿。他既恨頑劣的兒子不爭氣,又恨東家太咄咄逼人。他一氣之下將父親趕出了家門,同時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向東家賠不是,但卻拒絕東家的“賠償”要求,理由是:放牛娃哪能賠得起牛?“賠得起牛就不會去給人家做放牛娃!要錢沒有,要命你去拿。你打死他,活埋了他,我不放個屁!”那家人也怕鬧出人命來,只好自認倒黴。父親在外面躲藏了很久,後來才被祖母找回來。
父親是否那個時候就學會了賭博,我不得而知。但解放前他是進過賭場的,這我聽人說過。解放前,村裡常設有賭場,有時在村東頭的禾屋裡,有時在村西一家的閣樓上,不過都是夜場;方圓十幾裡的紈絝子弟、少爺闊太經常悄然光顧——有的騎著馬來,有的坐著獨輪推車來。父親膽大又機靈,經常溜進賭場。他當然沒有大錢去賭,只能溜邊兒,時不時地見機投上一注。父親的半節食指是不是那個時候賭掉了,抑或是東窗事發,而後在祖父面前“斷指發誓”戒賭時自己剁掉了,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有一點我卻清楚,祖父和父親的關係一向不怎麼和諧卻是事實。
可不管父親有千種不是萬種不是,但作為兒女,我們誰也不會從心底憎恨他,更不會將模稜兩可的事往壞處去想,而在人前展示的總是他光彩的一面。這不僅維護了父輩的榮耀、家族的榮耀,還有我們自身的臉面。如此說來,我對父親殘指致殘緣由的猜測,實屬不恭、不敬、不孝了!而且也是一種自殘。
不過,說到這兒我終於可以肯定,那次搶劫並非莫明其妙,而是父親參與賭博惹的禍。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叫你去賭呢?你必須對你的行為負責!何況是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困難年代,物就是錢,錢就是命,誰還顧及你家徒四壁呢?後來我想,即使那天父親在家也難逃一劫。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人窮,志短,理更短,縱有一身武功也枉然。
父親的智(一):拆牆補牆
飢餓仍在繼續!
家裡能夠變賣的東西差不多變賣光了,屋裡的樓板經過那場搶劫已所剩無幾,父親就想到只有房屋的夾牆還能換點糧食,於是就將它拆了——這是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幾個晚上才做出的決定。所謂“夾牆”,即是我們這棟房子與隔壁房子之間的一堵牆。自從祖母過世後,我們就搬過去繼續住著,這當然是和房主春生說好了的。現在要拆的這一堵牆,雖然是屬於我們這棟房子的,與春生家無關,但畢竟有些關礙——因為把牆拆了,春生家的房子就裸露出板壁,這就得給人家打個招呼不是?還有,這堵牆屬於我們家的只有四分之三,還有四分之一屬於另一家,也得和人家商量。你不能把整棟房子拆倒了啊!拆牆之前,父親把這些都做了,並保證決不會拆翻房子。這樣,父親就開始拆牆,聯絡買家。
在我的記憶裡,那兩年村子裡賣磚賣瓦的、賣梁賣柱的人家特別多,拆斷牆的、挖牆腳的隨處可見;挖到一處無主的牆腳,猶如挖到了一堆金磚般興奮,村巷、鄉場到處呈現出一個個深坑。那個時候,四鄰八村的人們爭相到我們村挑磚瓦,扛木材,好像我們村是個磚瓦場、木材場。後來有人形象地說,誰說我們村窮呀!某某村茅屋變瓦房,全靠我們村大力幫忙。我當時很納悶:同在一個地域,同一個環境,相距不過二三里,一個村子窮得拆屋賣,一個村子有錢蓋新房,何理?後來才明白,有句話叫做“靠啥吃啥!”只因那個村子靠近鐵路線,又緊鄰一個儲木場,其中的隱諱就不言自明瞭。
父親把屬於我們的夾牆拆去了四分之二,緩解了一段日子的饑荒。然而,本已沒了樓板遮擋的如今又失去牆壁蔽護的兩間住房,顯得那樣空洞空虛,讓人看著心寒而擔憂。我那時就常想,這堵牆什麼時候才能重新砌起來呢?在這一點上,我不能不佩服我的父親。他的堅忍不拔,他的耐力與恆心。
過了些日子,他就開始積攢材料,準備“亡羊補牢”了。他不僅自己動手,還號召全家人外出撿磚頭。那些日子,他身不離土箕,就像一個拾糞的老頭,不管是在村頭巷尾,還是在田間地頭,只要發現一拉半拉的磚頭,他就會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