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之,卻見遜國三十年的建文帝如今只是一個垂暮老僧。
建文帝覲見英宗時,他是直立不跪的,英宗也弄不清楚這個自稱建文帝的人是真是假,於是就令朝臣辨認,但一個也不認得。因為建文帝從二十多歲的青春少年開始遜國出亡,如今已是看似五十多歲實則六十四歲的老翁了,而朝中又都是新進供事的官員,大家連面都沒見過,誰又能認出建文帝的真假來?
英宗忽然想起了內監吳亮,也曾侍候過建文皇帝,於是就命內侍召吳亮上殿。吳亮上殿後,英宗就命他去辨觀真假。吳亮也認不太真切,畢竟事隔了三十年,一個青顏少年如今已是鶴髮老翁了,於是就搖頭說是不像建文帝,不過他的頭搖得猶猶豫豫,因為他有個強烈的感覺,那就是這個人其實就是遜國出亡三十年的仁君惠帝朱允炆。
就在吳亮猶猶豫豫地搖頭時,對著走到面前的吳亮,建文帝馬上就叫道:“你不是吳亮嗎?怎麼你還能在這裡,真是倖存啊!”吳亮故意假說道:“我不是吳亮。”
建文帝笑道:“你怎麼不是?當年我在仁壽宮進膳,曾掉了一個子鵝肉球在地上,我當時只說了聲可惜,你就去伏在地上把肉球吞下肚去,還說替我增福,你難道忘了嗎?”
“……倘是故主,左腕上當有一粒朱痣的……”
聽吳亮這麼一說,建文帝大喝道:“吳亮你只管來驗看!”
吳亮去捋起建文帝的左臂,見腕上果然有顆紅痣,忙跪下大哭起來。吳亮的眼淚是真誠的,他壓抑了三十年的同方孝孺一樣的忠心耿耿的眼淚,讓他伏地痛哭得抬不起頭來。
第九章 四面危機(33)
建文帝嘆息道:“你不必悲傷,只管好好地為我向皇帝覆命吧。說我乃太祖高皇帝嫡孫,如今朱家天下正盛,朱家子孫豈可輕拋骸骨於外?如今我歸來,沒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落葉歸根,葬在故鄉而已。”
吳亮好好地為建文帝復了命後,又唯恐不能取信於英宗,於是連忙縊死,以表明他的忠誠和真誠。
英宗見是真的建文帝,而自己是他的侄孫輩,不便難為他,於是就和三楊計議,最後決定封年號建文的惠帝朱允炆為愍王,又下諭道:“皇太叔朱允炆著令在西苑寧壽軒居住,無故不得擅離。”同時寧壽軒被改造成了庵廟樣式,一如當年朱允炆為汪秋雲改造大內居處一樣。
好在英宗雖然禁止他的自由卻厚加供奉,只是在稱呼上,因為他曾做過四年皇帝,不便稱呼,只是稱建文帝朱允炆為老佛。
建文帝才得了安身之地,他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派人去找蘇小娟。
蘇小娟自從建文帝去後,又遭于謙驅逐,後來隨曾媽媽一行到了襄陽定居,但她從此一客也不見。在沉沉的相思折磨和重重的鴇兒摧殘下,蘇小娟很快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一病即倒,躺倒後就再也沒有起來。
病中的蘇小娟因為相思至極,整天恍恍惚惚,那一天她忽然對一個姐妹說:“妹子好住,我如今要去會我的文郎了。”
人家只當蘇小娟是發燒糊塗了,就好笑地說:“好不遠的途程!你這樣的病體,怎麼能行得了?這可不是痴話嗎?”
蘇小娟怪模怪樣地笑道:“不是痴話,相會只在眨眼間了。”說著就聲也嘶了,氣兒也嚥了,死前連聲呼喚文郎。
幾個小姐妹哭了一回,大家湊錢買棺材盛殮了她。相思身先死的蘇小娟做夢也不會想到,就在她死後僅僅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京城裡就來人找蘇小娟了,蘇小娟若是還有一口氣在,她就真的可以和心上人團圓了。
到底是官家力量大,當初建文帝自己四處尋蘇小娟不得,建文帝雖有太祖高皇帝為他早就在外備好的幾世用不完的金銀,但在王權至上的時代,錢畢竟沒有權來得更有力更迅捷。
又是二十年後,七老八十的建文帝病死了,這位仁君總算得著了善終。壽終的建文帝被敕葬於北京西城外黑龍潭北,一邱一碑,碑題曰“天下大師之墓”。因葬禮非天子之規格,所以相傳言之西山不封不樹。
而當年追隨他出亡的如牛景先、金焦等一班臣子,聽說建文帝進京受封后,他們也紛紛落葉歸根了,各自散去,各自歸鄉了,如一片葉子從春走到秋,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如今在人生垂暮的瑟瑟寒風中,紛紛飄落到了自己的出生地,然後就停泊不動,說好聽點是養老,說不好聽點就是等死去了。
到建文帝壽終時,當年隨從他流亡的二十二臣差不多都死了。當年建文帝朱允炆在逃亡的三十年後再回到京城裡,身邊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