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不怕招不到工人。他說三隻腳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腳的工人到處都是。工人的生存狀況與勞動力過剩有關係。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社會福利保證,如果社會力量不介入的話,他們為了生存會迫不得已,即便是火坑也要往裡跳,根本不能保證自己的尊嚴。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工傷事故最嚴重的國家。雖然《職業病防治法》、《工傷保險條例》、《工傷認定辦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規相繼出臺,各級司法、執法部門加大了勞動監察力度,社會福利、慈善救濟、法律援助等制度體系日益完善,但所有這些因素加起來,還遠遠沒有構成一張強大的、真正能夠保障工人利益的保護網。傷殘工人的命運不僅悲慘,而且無助。
“傷者能否得到外界幫助和支援”的調查顯示,朋友、老鄉、同事、家人對工傷者的關心程度非常高。而維護社會公正的政府、維護工人權益的工會、維護女工權益的婦聯等機構,理論上應該是工傷者最強大的後盾,事實上,來自它們的關心還顯得不足。沒有人、沒有機構告訴他們應該享有什麼樣的權益,將近80%的工傷者根本不瞭解傷後如何獲得相應的賠償。很多企業對因工緻傷致殘者棄之如敝履。就算少數人試圖透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他們又面臨著工傷鑑定舉證困難、法律援助申請條件繁瑣、司法程式漫長等諸多具體問題,維權之路舉步維艱。子墨:有工傷者公開要求賠償的嗎?
謝澤憲:有,但據我瞭解,公開提出賠償的比率不高,而且透過法律途徑要求賠償這條路很少有人走得通。受傷的工人沒錢,沒自信,沒精力,沒時間——打官司是要時間的,而且缺乏法律資訊,不知道去哪裡討公道,不知道誰能管這個事。他們本身就處在危機中,還得靠自己處理好危機,他們有這個能力嗎?真正拿起法律武器是需要很高成本的,他要衡量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是否能支付得起。有的官司雖然非常艱難地打贏了,但是老闆不給錢,執法更難。
子墨:工傷這麼頻繁,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謝澤憲:這涉及整個國家和企業的經濟可持續發展問題。因為工傷的根本原因是不可持續的經濟發展模式造成的。儘管中國的勞動力過剩,但勞動力也是中國最寶貴的資源。它的寶貴性超過水資源、油資源和其他不可再生資源。人是追求價值、追求意義的群居動物,人不可能脫離群體而獨自存活。目前這個群體面臨的卻是這種狀況,這會影響到整個人群的生存。很簡單的道理,所有財富都是人創造的。如果我們不愛惜人、不珍惜人,我們還能珍惜什麼?珠三角的加工製造業園區一片繁榮。珠三角大大小小的醫院的手外科同樣是一幅忙碌景象。在網際網路上搜尋斷指醫院,可以得到近千條介紹,絕大多數都位於珠三角。其實內地醫院也有手外科,但大多設在骨科中,單獨設科的極為少見。而在珠三角,甚至連小城鎮的醫院都設有專門的手外科門診。雖然從醫療技術上說,算不上全國最好的,但從臨床技術來看,這裡卻是全國領先。手外傷的診治量太大,當然臨床經驗豐富。
在一家比較擅長治療手外傷的醫院裡,病房、走廊、樓梯口……甚至連護士站裡都躺滿了病人。據說醫院平均每天收治10例左右的工傷者,而因為床位有限和醫療費的問題,每一個手指移植或截肢的工傷者平均的住院治療週期僅為兩週。20多歲的小武來自貴州,一週前他的左臂在醫院接受了截肢手術。子墨:你受的是什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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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落的手指:珠三角工作報告(4)
小武:電傷。鋼筋不小心觸電,我被電傷了。
子墨:小臂完全截肢嗎?
小武:是電熟了。腿上也有傷,面板被電熟了,現在要植皮回來。
子墨:你從事什麼工種?
小武:建築。
子墨:發生這樣的事故是自己不小心還是其他原因?
小武:是我不小心。我不知道外面有一條高壓電線在那兒。
子墨:做這份工有多長時間了?
小武:兩三年。
子墨:之前受過工傷嗎?
小武:受過,曾經從樓上摔下來過。工傷者絕大多數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農村青年。他們懷著希望進入城市,辛苦的付出不僅沒能改變命運,反而要拖著傷殘的軀體返回農村。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攜裹著殘弱者的血和淚。工傷問題不僅會影響到當地經濟的發展,也遲早會演變成為外省農村的可持續發展問題,演變成不可小視的社會治安和社會穩定問題。羅爾斯的《正義論》說:“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