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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部分

我親手來割捨。

不知過了多久,他擁我入懷,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似乎能為我抵禦住這世間所有的風刀霜劍。連他的氣息亦一如從前,清爽恬淡的杜若氣息,只願叫人沉溺下去,沉溺到死。他的話語似綿綿的春雨落在我耳際,“嬛兒,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肯跟我走,我情願不要這天潢貴胄的身份,與你做一對布衣夫妻,在鄉間平凡終老。”

跟他走,和他廝守到老,是我長久以來惟一所想。

然而時至今日,他真說出了口,這句話似一盆冷水,倏然澆落在我頭上,澆得我五內肺腑都激靈靈醒轉了過來。

我豁然從他懷抱中抽出,不忍看他驚愕而失望的神色,悽愴道:“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人生在世,並非唯有一個情字。”我眺望甘露寺後山的安棲觀,神色肅然,“若我與你一走,首先牽連的便是你避世修行的母親。即便你還要帶太妃走,那末其他人呢?我們能帶走所有麼?”我的聲音微微發顫,從胸腔裡逼狹出來,“清,我們的愛情不可以自私到不顧我們身邊的人,不能犧牲他們來成全我們。”我看著他,“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他的神色愈加悲慼下去,然而這悲慼裡,我已明白他的認同與懂得。他是溫潤的男子,他不會願意因自己而牽連任何人,這是他的軟弱,也是他的珍貴。

淚光簌簌裡望出去,那一輪明月高懸於空,似不諳世間悲苦,一味明亮濯濯,將我與他的悲傷與隱忍照得如無處容身。

那麼多的淚,我那麼久沒有肆意縱容自己哭一場。我足下一軟,伏在他的肩頭,任由心頭亂如麻緒,只逼著自己將殘餘的冷靜宣之於口,“如果我可以跟你走,我何嘗不願意拋下所有就跟你走。什麼也不想,只跟你走。可是你我任性一走,卻將父母族人的性命置於何地?卻將太妃置於何地?我們一走,受滅頂之災的就是他們!”眼淚堵住我的喉嚨,“從前也就罷了。”我茫然四顧,“如今,我們還能走去哪裡?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個玄清、容不下一個甄嬛,即便天地間容得下我們,也容不下我們一走了之後終身愧悔的心。清,由不得我們選擇,——不,從來就是沒有選擇。”

他擁著我的肩,聲音沉沉如滂沱大雨:“嬛兒,哪怕你告訴我你對我從無情意,我也不會相信。但是你告訴我這番話,卻比你親口對我說無情更叫我明白,明白你再不會在我身邊。”

夜色無窮無盡,往昔溫柔旖旎的回憶似在夜空裡開了一朵又一朵明媚鮮妍的花。

我卻,只能眼睜睜任由它們盡數萎謝了。

河邊的樹木郁郁青青,我輕聲道:“你看,此處葉青花濃依舊,可是玄清,你我一別四月,卻早已是滄海桑田了。”上蒼的手翻雲覆雨,把世人的歡樂趣、離別苦置於手心肆意把玩,我悽然道:“清,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變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嬛兒,讓我再抱抱你,只消一刻就好。從今往後,我能抱這世上所有的人,卻不能再這樣讓你停留在我的懷裡了。”

心中的軟弱和溫情在一瞬間噴薄而出,我在淚水裡喃喃低語,“清,遇見你讓我做了一場夢。我多麼盼望這夢永遠不要醒。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都在這個夢裡,都是你給我的。”

他吻一吻我的臉頰,“於我,何嘗不是。”他溫柔凝睇著我,似要把我的樣子嵌進腦海中去一般,“有你這句話,我當不負此生。”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龐,悽苦道:“何苦說這樣的話?清,你當找一個真心待你好的女子,和她相扶相持,白首到老。你們會有很多子孫,會過得很好,會一輩子安樂。”我仰望他,“清,來日我日日在佛前焚香,終身祈願為你祝禱,只盼你如此。”

他捂住我的唇,凝淚的雙眼有隱忍的目光,明亮勝如當空皓月。他低低道:“你說這樣的話,是要來刺我的心麼?我所有的心意,只在那一張合婚庚帖裡說盡了。只有你,再不會有旁人了。”

我止不住自己的淚意,頓足道:“你才是來拿這話刺我的心…”天際撲稜稜幾聲響,是晚歸的昏鴉落定在枝頭棲息,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再沒有時間了。

我緩緩地、緩緩地脫開他的手臂,含淚道:“你瞧,月亮西沉,再過一個時辰,天都要亮了。”

他搖一搖頭,神色如這夜色一般悽暗,再瞧不見那份從容溫潤的光彩。他苦笑,“我只覺得自己恰如一縷孤魂野鬼,天一亮大限就到了,再不情願也得放你走。”

夜色漸漸退去,似溫柔而緊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