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雪原上的姑娘,是他思了唸了千萬年的人。她枕著右臂,左手緩緩抬起,硃紅衣袖斜斜滑落,露出來的一段手臂,比長安玉更要晶潤剔透。漫天雪花飄若流雲,攢聚在在她拈起的指尖上方,又隨她手掌展開的動作四散而舞,揚揚灑灑盡數是妙曼。
他終於走過去,朝她伸出手,明明極簡單的一句話,他想了好久,卻發現開口時候,仍是苦澀難耐——
“跟我回去,往事我不再提。”
可她只是冰清一笑,起身揚了揚紅裙上的雪花,開口的語氣客氣而又疏離——
“予祁殿下,丟了一把扇子,命人再做一把輕而易舉,何必糾結於長寧。”
他死死撐住自己的尊嚴與威凜:“我的扇子,就算毀了也是我的。”
可那紅色裙紗飄揚在素色蒼原上,她親口同他道:“十一月初六,千顏要與我成親,你記得過來討酒喝。”
他望著遠去的熟悉背影,有一瞬生出她要消失的錯覺。可他終究沒有勇氣再去追上她把她帶回天上,他至少覺得她在這兒是安全的,或許,她能長安,這就足夠了。
商鉞聽從婉茗的話,領數十萬天兵圍攻崑崙丘的時候,他正被天帝纏著下棋。得知訊息後的他,揮手打翻棋盤,黑白棋子撒了一地,卻從不是他提前做好時刻準備獻給他父君的那一副。他直著身子望了一回天帝,目光凜凜:“倘若長寧有絲毫閃失,我與商鉞,與父君你,此世不共戴天。”
他拂袖而去,始知道他的父君有一日也會借刀殺人,使盡手段,不會讓他娶一把扇子為妻。
可他還是沒能保全一個完整的長寧,眼睜睜看著冰界裡的她自毀仙體,取出六根長安玉骨封存千顏。
冰界外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她不曾聽見。
他幾欲散盡修為,維續著長寧的性命。他甚至為了那一枚能救活她的紫玉,同他的親叔爺爺天尊大人做對。他知道這枚紫玉本不屬於他予祁,他知道丹穴山的良玉神君若是沒有這枚紫玉,便撐不過兩年時光,他知道太多太多,可他不願放手。從沒有誰能令他這般費心,這般心甘情願去操勞。
唯有長寧。
甚至,他右手執劍,在天帝的殿外跪到半夜。不顧他父君的失望的話“你果真要毀在一把扇子上”,以死相逼道:“我娶長寧,本心不移,父君若是不肯,孩兒此時修為雖薄,但自刎卻也費不了多大仙力。”
他的固執終於換回來了天帝大人有條件的退讓。
是夜,他靜靜擁著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尋了個因由把她關進鎖妖塔,只是不想在預謀的婚宴當晚,有誰再去傷害她。他早已聯通北海水君沉鈺,謀劃著什麼時候娶婉茗,什麼時刻要了商鉞的性命。
可成親這件事,他唯獨不想讓她知道。可他卻又獨獨忽略了婧宸。當他身著鍺紅盤領喜服準備給喜宴上的仙友敬酒的時候,侍娥慌張告訴他,獨獨少了一罈敬酒用的梨花春。他便知道各中緣由。於是,大婚當晚,動手前夕,他撇開眾人,本想去安慰她。
可最終卻變成了他捏著她的下頜,她的指甲嵌進他的手,互不想讓的模樣。血腥味漸漸綿密,他怒不可遏地望著臥在地板上的她:“你可要瞧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千顏!你難道不曉得,神仙一旦死了,連轉世都沒有,你當真以為起死回生這種事能發生在他身上麼!”
原本的安慰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他終於疲乏。他甚至想,她只是想去還恩情,才要給千顏守墓。於是他給她時間。條件是,讓長安玉跟隨自己一生。他唯恐此時的她太倔不同意回到他身邊,才繞了這樣一個圈,因為,如今這世上只有她身上有長安玉。
可一月之後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天門上等了很久很久,蘊金盤領襴衫迎風而展,飄起萬古風華。可是,碧藍的天空,除了望見兩摸胭脂色,並沒有想象中的更沒有期待中的身影。
他顫抖地接過仙娥手中微涼的九里香紋錦盒,六根精緻的長安玉扇骨靜靜躺在盒子裡。而此時的崑崙山,不見月餘前晶瑩剔透的玉棺。
他突然想到鎖妖塔裡,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予祁,我該有多後悔說喜歡你。
繁華終盡,悲歡如雪,日落紛揚,日出弭消。
九重天上的予祁太子,曾為自己最心愛的一把扇子取名“長寧”。
【本卷終】
122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的師父,九州之內,有名的因邈佛祖,在大梵音殿後山,種了千萬株桃樹。滿山的桃花,灼灼妖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