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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但在戰爭年代,他和群眾相處,確實還說得上融洽:

在那種環境,如果像目前這樣生活,我就會吃不上飯,穿不上鞋襪,也保全不住性命。這麼說,也有些可以總結的經驗嗎?有的。對工農幹部的團結接近,我的經驗有兩條:一、無所不談,二、菸酒不分。……對於群眾,到了一處,我是先從接近老太太們開始,一旦使她們對我有了好感,全村的男女老少,也就對我有了好感。直到現在,還有人說我善於拍老太太們的馬屁……①說到接近群眾,他還遇到過一件事情。

那是1947年夏天他在博野參加土改的時候。有一天,他到一個很窮的人家去訪問,招呼了一聲,出來一個紅眼睛的婦女,抱著兩個光屁股孩子,一個吊在Ru房上,一個幾乎要從她的臂彎裡溜下來。他覺得這是個邋遢女人。坐定後,問到村裡情況,她又什麼也說不清,支支吾吾,有些害怕。孫犁又覺得這婦女有些傻,甚至替她丈夫惋惜,怎麼會娶這樣一個人當老婆。可是見到她丈夫之後,他不惋惜了:這個男人更膽小,你給他說話,他裝聾作啞,叫人難以忍受。他叫“老蔫”,受了一輩子苦。在生人面前不敢說話,有時說上一半句,別人一笑,他就吞回去,笑笑完事。他最能忍,受的罪也最多,並且得不到同情,好像生來就該受罪。

但他們開過幾次會後,情況變了。在會上,孫犁有意讓他多說話,同情他,鼓勵他,漸漸地,他變得聰明、活潑起來,孫犁也覺得他勇敢、可愛了。他總是細心地聽著“老蔫”的每一句後,覺得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才有價值。因為,“老蔫”並非生來就“蔫”,“蔫”是受壓抑的結果。現在不蔫了,說話了,這就是一個解放的過程。

一天開會,孫犁說窮人的血汗供養了地主,他正慚愧自己的話單調乏力,“老蔫”說話了:“你說的一點汗一點血真是不假,汗是血變的,我試過,我接了一碗底汗曬在日頭爺下面,幹了是紅的!”

我聽了驚心動魄。汗能接在碗裡,汗能曬成紅的。他為什麼要做這個試驗,他有多少汗流在地主的田裡?

他沒有說出這些感想,有感想的難道都是我們這些人?但從他這一句話,我更加尊重他,尊重他的意見,我想,翻身就是要叫他這樣的老實“無能”的人翻身吧!翻身的真理,就在他的身上!①這個簡單的故事,很真實地反映了孫犁學習做群眾工作的過程。他是一個作家,他屬於自己的時代;他做群眾工作的過程,也就是他成長為一個作家的過程。

在他看來,這道理也很簡單:到什麼地方,就踏踏實實地工作吧,先不要考慮怎麼對創作更有利,沒有這方面的目的,有時反而能得到這方面的收穫。事實上,每一個作家的出現,並不是他先有意想當作家,大都是他在一個地方認真工作了若干年,又不斷地寫作,慢慢地也就成了作家。②

這也可以看做他對自己的創作經歷的某種說明。在他看來,生活經歷對寫作非常重要,但還必須關心群眾生活。“不關心別人,是寫不好作品的,我自己寫作品,常常感到生活不夠,路子窄,本錢少。比如寫戰鬥,我就寫不好。一位熟識的作戰科長看了我描寫的戰爭場面,對我說,“你寫的這叫打仗嗎?’一位在太湖養病的同鄉看了我的書,說我寫的戀愛也不帶勁。這都是因為生活上的欠缺。作品裡的生活是不能賣弄玄虛的,一分虛偽也是看得出來的。我們要多認識一些人,多經歷一些事。也許今天用不著,明天還會有用的。”①在實際生活中,他會品察細節,也會處理細節。1946年7月31日他給康濯的信②裡說:“我覺得寫小說的好處表現在作者對生活的深入調查研究,用心的觀察體會,因此它不與主題思想兩家皮。”

他覺得他生活過的山地人民非常單純可愛,“例如老太婆,雖是常常耍個心眼,但是她也叫我同情,心眼也簡單可愛呀!”他回顧自己在戰爭環境裡經常打起揹包下鄉,用自己的親身體會告訴青年作者:假如在冬天,你揹著行李到了老鄉家裡,老鄉提議打通腿睡覺,你不能反對。假如房東家有病人,你因為高興而唱歌,也會搞壞關係。農民不明白“作家”是怎麼一回事,不會給你特別的禮遇。“他們只知道你是念過書的人,能寫會算,村農會就求你寫標語,村公所求你打統一累進稅,抗屬求你寫信……這一切,你都不能拒絕,而且要做得好。”“當你給他們做了很多事情,群眾敬愛你,也是好現象。只要你真正能給他們解除疑難,群眾是最不負心的。”他這樣告訴別人,他自己自然是這樣做的。在經歷了這些生活之後,他進入創作,而且把生活和創作兩個齒輪,變成了提高自己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