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道:“不知道別省也有過麼?”伍瓊芳道:“多著哩!你是在家不曉得。”太太道:“照這樣說,那回鄉守制的話,不是白說了麼?”伍瓊芳道:“皇上家原有這樣規矩,叫做奪情。從前曾文正,後來李中堂,都是奪過情的。”太太道:“我曉得。我聽見曾文正同後來的李中堂,都是皇上家一時不可少的人,要是等他穿孝滿了三年,那各樣的事情就等不及了,所以才有這個制典。像李老爺同老爺,不過是個候補的人,李老爺是第一次辦土藥局,老爺還沒有當過差事,怎麼丁了憂就顯出是好來呢?又難道省城裡這許多人,就沒有好的,必定要待丁了憂才曉得這有才具無才具呢?況且,既然是夠不到說皇上家不可少的人,就說是本省裡不可少的人,祇怕也輪不到。”
伍瓊芳聽了,不覺顏色改變,待著臉道:“那我就不曉得了,他要委我有什麼法子呢?”太太道:“你要在家裡守制,他如何能委到你?你打四月裡起,天天請客,又張羅著送東西,撒開手的應酬,這個光景就像你去求他,並不是他要委你。要論才具資格,省里人多著哩,難道沒有一個及得上你的麼?”伍瓊芳聽見把他紙老虎戳破,心上大不高興,嘴裡還說:“我委了差使,有錢賺,大家該應喜歡,怎麼你就如此嘮叨起來?現在世界是如此,就是你一個孝子也沒有用。”太大道:“什麼叫有用無用,也不過行乎心之所安而已。”
伍瓊芳也覺得有點理屈辭窮,分辨不來,就起身出來,到書房裡來坐下生氣。不想太太卻又跟了出來,說道:“我想起一樁事來。從前來的時候,我就本打算伺候了婆婆一齊來的。是你說這裡苦,沒有進項,不能接他老人家來受苦。現在這個差使,你前天說有三千多銀子一年,老太太在家無人伏侍,況且眼睛也有點毛病,倘或再出了點岔子就更不好了,不如去接了來,一處過,你說好不好?”伍瓊芳待著臉道:“好是好,但是沒有錢怎麼樣?”太大道:“祇要拿銀子換,難道不是錢麼?況且,聽見你說後天要請首府,那桌菜是三十幾兩銀子,連開發下腳,總得四十兩銀子的光景。把這注錢騰出來,去接老太太儘夠的了。”伍瓊芳道:“女人家真不懂事!這請客是場面上的事,不是省了兩個錢的事。要想省錢,就不如關著大門做皇帝了。”太太道:“請客自然是場面上的事,晚幾天亦不害事;接老太太來住,也是場面上的事,並且還是根本上的事。你要一定不肯,推說錢弄不出來,我還有幾件時新衣裳,現在穿服用不著,就拿出去當幾十兩銀子。我就同著兩個家人回去走一趟,把老太太接了來,省得他在家裡氣悶,也省得人看著不像句話。你道如何?”
伍瓊勞滿肚皮不願意,卻拗不過他,祇得答應了。當時就派了兩個家人,一個是趙仁,一個是錢義,跟太太接老太太去。一連三天,伍瓊芳也不拿出錢來,太太也就不問他要了。就開了自己的箱子,拿出十二件時新衣服,送到當店裡當了三十六兩銀子,就於第二日起身到湖北去了。伍瓊芳祇當不知。過了多時,老太太到了,伍瓊若把面子上的事敷衍過去,仍舊是到外邊去應酬。
那曉得這位老太太有了年紀的人,經不起勞碌,漸漸的病起痰喘來。伍瓊芳毫不介意,後來還是太太催著請醫生,不曉得在那裡找了一個醫生來,開了方子,吃了藥下去,並不見好。那一天嘔了點氣,更是頑痰湧塞,越發的不象樣了。伍瓊芳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拿了幾個錢,叫跟班的去買了一塊豬肉、一隻雞、一尾魚,買齊了,都擺在自己書房裡。卻暗暗的把豬肉用小刀子割了一條下來,包好了另外放著。等到晚上,叫人把院子打掃乾淨,點上香燭,供上三牲。他卻翻身進去對太太說:“老太太的病不好了,怕有不測。藥是草根、樹皮,沒有用的。我現在要去割股,我聽說是最有靈驗的。我同你要一塊帕子,預備下好扎割傷的地方。”
太太聽說他要割股,心中到覺得十分悽慘,忙去找了一塊帕子,又把香灰包了一包,統交給伍瓊芳。伍瓊芳拿了出來,一齊擺在供桌上。等到二更時分,便把跟班打發出去,自己卻在院子裡,把門掩上,並不上閂,為的是留著一道縫,可以等他們看了,可以宣揚出去的意思。伍瓊芳把先前藏下的那一條豬肉放在袖子裡,自己拿了一把裁紙小刀,走到供桌前,臉朝裡跪著。嘴裡咕嚕了一回,就擄起袖子來,把那把裁紙小刀在桌子上抹一抹,故意的望袖子裡一插,又裝著嘴裡“曖呀”一聲,就順手把這條豬肉拉了出來。手裡就去抓香灰往袖子裡塞,又裝出疼極了的樣子,就倒在墊子上。
耽擱了一回,然後坐起來,又一回才站起來。拿著這條豬肉在香上繞了幾繞,嘴裡又咕嚕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