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唱歌時,我想起的是父親,聽你吹奏時,想起的卻是母親……”
渾邪王緩緩地點頭,說道:“這歌本來就有雌雄之分。想的是祁連山,唱起來便豪放;想的是焉支山,奏起來便哀婉。祁連山健我壯士體魄,焉支山美我婦女顏色,這兩座山便是我渾邪、休屠部落的父親與母親。可惜,身為不肖子孫,不但保不住自己的父母,反要靠仇人庇護,方得苟延殘喘,真真可笑。寄人籬下,無家可歸,忍辱偷生,為世所悲,吾何如人哉!何如人哉!”說罷,兩行清淚已是滾落了下來。
李陵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唱的便是‘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我說這曲子怎地這樣耳熟。這歌我們漢人也唱,不過那是用來宣揚我大漢軍功的,聽起來便遠沒有如此的沉痛悲涼。這渾邪王精通兵法,才略過人,大有可取之處……只是為人過於茬弱,現今後悔,當初又何必歸降?拉開陣勢,和我們漢軍轟轟烈烈地幹上一場,就算在戰場上將命送了,不也好於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的活著!何況,大丈夫做錯了事,能改則改,既已無可挽回,便要安然承受,終日以淚洗面,效那女兒之態,於事何益!”
渾邪王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說道:“公子切莫因老夫猥瑣不堪而小瞧了匈奴人,我們匈奴有的是英雄好漢……譬如 日(石單)的父親……那首短歌便是他在臨死前唱的……”
李陵略覺意外,回頭看了看日(石單),日(石單)嘴角抽動,眼中淚光隱隱閃爍,見李陵望著自己,只悽楚的一笑,說道:“大哥,你勿須為我悲傷,據說父親死時,心中喜樂無限,沒有一絲遺憾……他活得太累了,卻又不敢自殺,多虧義父成全了他……佛陀說,好人死後,便會往生淨土,那裡沒有爭鬥和殺戮,沒有慾望和痛苦……我父親一定已經在那裡了……”
渾邪王將身子一仰,眼神空洞洞的,他的聲音飄入耳中,幽遠而清晰:“李公子,你還不知日(石單)的身份吧,他是匈奴休屠王的兒子!”
七 鬥箭(9)
李陵悚然一驚,他原以為 日(石單)不過是個尋常的匈奴少年,誰想身份竟如此貴重。休屠王不是被渾邪王殺了麼?按理說日(石單)該與渾邪王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如何說“多虧義父成全了他”,又如何認了渾邪王做義父?
渾邪王自失地一笑,說道:“李公子,河西之戰的情形,想必你也大致清楚,霍侯真正名冠天下,威震四海,實自此役始。那兩場仗……第一場打下來,漢軍稍佔優勢,第二場……我們輸了,一敗塗地……可我從來沒服過氣……如若沒有右日逐王處處掣肘,那場仗絕不會是那個樣子……唉,事到如今,說它還有何用處……”
李陵點了點頭,說道:“霍侯用兵確有其獨到之處,打起仗來與西楚霸王項羽極其相像,一是猛二是快。他帶的騎兵有如疾雷過山,飄風振海,往往一擊之下,對方便已被沖垮。但這樣的戰法也含有極大的缺陷,便是不宜久戰。如果對方不與之硬碰,而是且戰且退,待將霍侯軍隊拖散之後再驟然合圍,那麼霍侯非但佔不到便宜,恐怕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他說到這裡,猛地停了口,心中憬然自悟:“我怎麼和他說這些,他雖說歸降了大漢,但畢竟是匈奴人,我竟然和匈奴人說些如何對付霍侯的戰法,這可大大不妥……”忽然又想到:“渾邪王方才曾細細講解他比箭時如何勝我……那……分明是在傳我兵法……他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出徵匈奴麼……”這般想著,心中不禁疑雲暗生。
渾邪王眼光一亮,微笑著說道:“李公子所見極是,殊不知霍侯所用的戰法正是我匈奴人的戰法。兩軍對峙,捉對廝殺,真刀真槍,以命相拼,不見勝負,絕不罷休。當初大漢之所以不敵我匈奴,蓋因匈奴多騎兵,大漢多步軍,以步軍對陣騎兵,焉能取勝!大漢自然是打一次敗一次。可如今時不同,勢也不同,大漢兵精糧足、人雄馬壯、器械優良,正面交鋒,我們匈奴人已不是對手。元狩二年春,霍侯帶一萬精銳進攻河西,我渾邪、休屠部落也以一萬健兒盛陣以待,雙方在祁連山北麓展開大戰,那一戰打得真是慘烈……八十年來,我們兩個部落一直避居河西,從不與大漢為敵,部落裡的男丁以放牧、狩獵為業,不習戰事,不任干戈,做夢也想不到禍事會從天而降,嘿,為了保衛這壯美的家園,我們雖死何懼!那場仗整整打了一天,日暮時分,草原上躺滿了雙方戰士的屍體,到處都是鮮血,天上的晚霞似乎便是被這鮮血染紅的……雙方清點人數,漢軍一萬人剩了不到三千;而我們這邊的一萬壯士,只剩了一千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