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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渾邪王淡然一笑,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何哉?以其身之貴重,不可輕處於險地。老夫乃叛國降將,為天下不容,垂垂老矣,暮氣昭昭,百無一用,與行屍走肉何異?而公子乃名將之後,得世人推重,智勇鹹備,才氣無雙,他日必能揚威異域、名垂後世。公子以有用之身而搏將死之人,勝則無益,敗足蒙羞,這難道不是老夫的勝算公子的失算?《兵法》有云:‘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李公子要想成為一代名將,絕不能如遊俠一般,動不動便與人性命相拼。君子忍而愛身,方能成大事。”

李陵垂下頭去,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陵自束髮受教以來,讀的便是《孫子兵法》,自以為潛心其中十餘載,已深悉其意、盡窺堂奧,想不到和前輩相比,直如小兒之與宿儒……差得實在太遠,李陵真的是服了。”

渾邪王聽了李陵的讚譽,臉上未現絲毫喜色,他一言不發,只專注地望著暮色中的群山,神情竟漸漸變得憂鬱起來。

兩人回到山下。那些匈奴人團團圍著篝火坐了,正等得心焦,見主公安然歸來,立時歡聲四起。日(石單)更是第一個迎上前去,握住渾邪王的手,眼睛卻瞧著李陵,問道:“義父,大哥,你們兩個誰贏了?”

渾邪王笑道:“自然是……打了個平手!”他回頭衝李陵說道:“李公子不必過謙,單以箭法而論,老夫其實是輸了……今日得識大漢後起才俊,足慰平生,李公子安坐,老夫請你飲酒……你箭法上勝過老夫,酒量上可未必。”李陵見他豪爽豁達,自己如再說絮絮叨叨稱頌對方,倒顯得瑣碎了,因此笑著止了口。渾邪王遞給他一個酒囊,說道:“奶子酒是我們匈奴人的聖潔之物,尋常匈奴人一年也只捨得飲兩三次。我因是部族首領,是以能天天喝到。從前我一次便要飲上數斤,照你們漢人的說法,那是名符其實的酒囊飯袋了。”眾人跟著大笑起來。

渾邪王盯著手中的馬奶子酒,眼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半晌,方說道:“這酒我已許久不飲了,只每年祭拜祁連山時,才會忘情地痛醉一場……身為降虜,汙穢不堪,惟苟活而已,還有什麼顏面喝這聖潔之物……”那二十餘個匈奴人聽他這般說,都不由得住了聲,注視著眼前的熊熊火光,神色或悲愴、或無奈、或慚愧、或憂傷。李陵置身其間,心中也自悵然,他抬起頭來,仰望滿天的星光,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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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鬥箭(8)

渾邪王默默地飲著那馬奶子酒,片刻間,手中酒囊已是涓滴不剩。李陵見了暗暗吃驚,心想:“這一囊酒少說也得十五六斤,他喝了竟若無其事,這渾邪王可真是海量啊!”思量著,自己也飲了一口,那酒入口綿軟、乳香濃郁,又帶著些微的酸辣之氣,與漢人所釀之酒全然不同。李陵素來不勝酒力,好在這馬奶酒酒味極薄,喝了一斤有餘,也僅是微醉而已。

渾邪王又飲了多時,臉上微微見紅,他伸手入懷,從裡面摸出個狀若葫蘆的木管來,大聲說道:“今日,我與諸君以臣虜之身,對祁連山,飲馬奶酒,得遇佳客,幸何如之。今生已錯,去日無多,何妨縱酒高樂,忘人生之幾何。來,我為大家吹奏一曲,以助酒興,可好?”眾人轟然叫妙。

渾邪王將木管放在唇邊,試著吹了吹,那木管發出“嗚嗚”之聲。李陵好奇心起,問身邊的日(石單):“那物事叫什麼?” 日(石單)小聲答道:“叫做胡笳,我義父吹笳可是一絕,大哥,你有耳福了。”

只見渾邪王右手持了胡笳,左手拿了根木棒在胡笳上輕輕敲擊,一陣“得得”之聲響起,動靜有節、清脆空曠,宛若馬蹄踏於荒野之上……漸漸的,蹄聲止歇,胡笳聲起,低沉婉轉,柔美悠揚,便如靜夜中一個女子低低地傾訴。李陵心中一動,渾邪王現下吹奏的曲子,便是自己先前在山腳下聽到的,怎地兩者之間意境如此不同?前者高亢而悲愴,如烈酒、如壯士、如長嘯;後者舒緩而憂傷,似流水、似女兒、似相思……但不論意境如何不同,聽在耳中卻都一樣的蕩氣迴腸。

月色如水,薄霧瀰漫,笳聲已停,餘音不絕。眾人遙望綠色蒼茫的祁連山,胸中俱為纏綿傷感的情懷所籠罩,篝火漸熄,竟無人上去添柴,生怕打破了這如夢如幻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方聽日(石單)長嘆了一聲,說道:“義父,這短歌我已唱過千百遍了,但唱歌時心中所想,與聽你吹奏時心中所想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