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註定要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我的路,從一開始就不容易,只是沒想到會如此荊棘密佈。
雖然看似得到了許多,但與付出根本不成比例。還有多少人仍在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東西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獲得?別天真了!
我索性安慰自己,只有這樣充滿意外的人生才算完美,至少很特別。
那天是日全食,本應陽光燦爛的下午,一片陰暗。她蜷縮在角落的椅子上,雙手抱著膝蓋,頭也埋在膝蓋之間,呢喃著:“一切都會好的。”一遍又一遍,聲音雖小我卻字字聽得清楚,那是隻說給我聽的。
我一直在心裡練習李斯特的《唐璜的回憶》,一遍一遍地,卻總是不停被媽媽打斷。從我第一次練習這首曲子開始,就一直這樣被打斷。
她又開始劇烈地咳嗽,有時候甚至連續咳上一刻鐘,以至於我雖然每年都有很長時間要聽到這種咳嗽,卻仍然擔心那些內臟會脫口而出。
咳嗽真是一種奇怪的病,治不好,死不了。
她並不是吸血鬼或者妖精,一到日食就要現出原形。她是我媽媽,這麼多年她在家裡幾乎都是這個樣子。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沒有男人滋潤,還喜歡非常濃烈的煙和酒,喝黑咖啡,唯一的甜點是黑巧克力,可可脂含量一定超過百分之八十。
“何苦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我平時什麼也不說,這次實在沒忍住。
“煙若是不濃烈,幹嘛要吸?”她吸了一大口又繼續說,“不濃烈的酒也是。”隨即從椅子上下來,倒了三分之一杯的伏特加,一飲而盡,然後說:“愛也是,人生更是。”
當人用愛情和人生去衡量一件事情時,總會感覺到淒涼、悲壯甚至絕望。
她雖然還很年輕,也很任性,但依然是我媽媽。
媽媽雖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對我卻很嚴厲。要按時吃飯,每天要吃一個蘋果,不能喝汽水,不能喝冰水,每天練琴要超過十個小時,一有空閒就要跑步、游泳、騎腳踏車。她總說,要有一副好身體去應付大場面,而她的身體早已完成了使命。
難道對於一件沒用的東西,就有足夠的理由去盡情糟蹋?
練琴和吃蘋果是可告人的,還有很多不可告人的,比如熟練地裝卸一把左輪手槍。我不知道那手槍的名字、型號,只知道它古老斑駁,每一個零件都有著不同的顏色。不熟悉槍的人絕對不會知道,就是這樣一些零七八碎,在組合之後,成為殺人的武器。
我每天都要練習,在十五秒內組裝完成。唯一的一顆子彈掛在我的胸前。
所以在殺人之前,一定要記得:子彈只有一顆,機會只有一次,你死或者我活,不會有第三種結果。
雙食之夏(2)
除了那些奇怪的生活方式,在枯燥生活的間隙,我們一直重複一個遊戲——她告訴我她在哪兒,然後我不顧一切地趕過去,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我在哪兒,在做什麼。
她一定也不覺得這個遊戲有多有趣。
有一次是傍晚,她在公園人工湖的小島上,讓我趕過去,到小島上只能坐船,但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我只能脫掉衣服游過去。可當我像只瘋狗一樣,氣喘吁吁、渾身溼漉漉跑到她身邊時,只換來一句:“你應該把褲子也脫掉,那樣能更快一點。”
她一直在以她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將我訓練成一種人。我不清楚自己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但一定是在朝著她的既定方向漸漸實現著。並不是因為她對我很滿意,而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放棄我。如果我是沒用的東西,她會懶得管我,連像糟蹋自己身體那樣都懶得。
她一直都是想要實現什麼就會孤注一擲、奮不顧身的人,她還沒有放棄我,只是說明她沒有更快捷的路,而我也一直在路上。
“地基越深,高樓才會越穩。因為我知道你註定要去做很大的事情,會站得很高。也只有當你去做那些大事時,你才會發現,時間其實遠遠不夠。雖然我也總覺得虧欠了你許多,比如過早凋謝,或者你認為從來沒有過的童年……”她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當時我仍在內心裡練習那首《唐璜的回憶》,她的語重心長再次打斷了我,我一點都不習慣也不喜歡她這樣說話。
還是在很多年前,因為我總是能夠很快學會老師交代下來的曲子,於是她給了我這個曲子的譜子。《唐璜的回憶》是媽媽唯一教我彈奏的曲子,我卻一直都彈不好。
從年齡上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