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點。馬獨用說:你可別把俺扯進去,我是想家,咱受不了這地方的氣候。一年四季一個樣。咱是在四季分明裡長大的,哪裡受得了一年到頭三伏天呀?咱賈兄弟你也別扯進去,他是想吃肉,四川的肉跟海南的肉不一樣,海南的肉沒味兒。蘭小寧說:咱就不願意跟這種人呆在一起。馬獨用說:咱不是走了嗎?你待著呀。江一說:得了,咱們下車,過鐵道小心一點,集中精力,咱可不能學海子,一條道走到黑。
馬獨用和賈四等來廣州的第四天,江一收到訊息,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了。那天晚上,三人對月把酒,邊喝邊聊,搞了個通宵,大家碰一下杯,說:為了海子。再碰下杯,說為了詩,最後說為了狗日的北大。
過鐵軌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刺耳的汽笛聲,蘭小寧有些緊張,她一把抓住江一的胳膊。江一說:不怕,遠著呢。蘭小寧說:我不是怕,我是經不起驚嚇。江一說:在我這兒,我不會讓你擔驚受怕的。
江一把床單換了,被套沒有備用的,只好湊合。江一說:我用過的,你不介意吧?蘭小寧說:誰跟誰呀?馬獨用和江一把戰場移到廳裡。蘭小寧有點累,洗了澡就上床睡了。江一把房門關上,跟馬獨用坐上床,抽著煙,聊海南熱,聊海口,聊了大半夜。
五
馬獨用走的那天,江一和蘭小寧去車站送他。江一和馬獨用抬著那隻巨大的旅行袋,蘭小寧在後面跟著。他們越過鐵軌,走進第三站臺。馬獨用開玩笑說:咱抬著這玩意兒,不經意看,還以為抬著誰的屍體呢。蘭小寧一聽就皺起眉頭,她說:別老提這個話題好不好,咱現在是旅行呢。馬獨用對江一做了個鬼臉。
站臺上一個人也沒有。車站還沒放旅客進來呢,乘務員不讓馬獨用進車廂。江一怕旅客一窩蜂湧進來,馬獨用的大件行李沒地方放,就拿出證件給乘務員看,請她關照。乘務員看了江一的證件,面無表情地讓開了道。江一趕緊跟馬獨用合力把行李抬上了車,放到行李架上。江一擔心到了石家莊,馬獨用怎麼把這巨大的傢伙搬下車。馬獨用說:你就別操心了,咱都從海南搬到廣州了,到了俺莊上,還愁我搬不下去?倒是你老人家身體要緊。咱哥兒幾個在你這兒,沒讓你好好休息,還老讓你喝酒,不知道有沒有傷著你老人家的腎,你可要注意一點。江一說:沒事,我知道照顧自己。馬獨用說:你知道就好,還有,咱嫂子是個好人,有她照顧你,咱哥兒幾個放心。我本來以為還能見她一面,咱有幾句貼心話跟她講,也不知你丫怎麼搞的,不讓她來見咱。你不是跟她鬧崩了吧?江一說:跟她也不是什麼特別的關係,都是給你們丫挺的鬧出來的。馬獨用說:可別說沒關係,真要是沒關係,咱也得發展關係。她不就是比你大點嗎?咱老一輩的人不是講過嗎?女大三抱金磚。兄弟呀,一個人在外,苦著呢,不要怕人家關心你,不要拒絕愛。咱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江一說:都是什麼呀,盡他媽的瞎扯。馬獨用說:咱不瞎扯,咱兄弟說的是真心話。還有外面那位,我看有些神經質,你也得關心一下,咱令狐姑爺可把她害慘了。江一說:行了,我不跟你扯淡了,她在外面等著,一路保重。
馬獨用穿了件屎黃色的舊西褲,紫色的恤衫。那件恤衫百孔千瘡。他就這副人模狗樣縱橫大江南北。江一看著馬獨用拱著屁股哈著腰鑽進了硬座車廂,想起離開北京那天照二跑車站去送他,心裡不免有點淒涼。車站開始放人了,男人女人拎著行李蜂湧而入。轉眼間車廂就給活動著的東西充滿了。馬獨用從視窗伸出頭,對著江一和蘭小寧打手勢,叫他們走。三人揮手告別,江一跟蘭小寧對看了一眼,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車站廣場總是擠滿人。兩人在廣場的陰影裡穿行,極力避開對著撞來的行人、車輛和掃帚。不時有人向他們賣大衣、西裝,換港幣。這種聲音曾經使江一覺得自己還算個人物。從內地來找生活的一群男女老少正用大號汽水瓶和塑膠飯盒接下水道的流水。遠遠看去,那一線水流像清泉似的閃著銀光。江一意識到口袋裡白花花的銀子已經不多了,他的心情和車站裡那種灰濛濛的顏色如出一轍。
江一和蘭小寧在郵局門口分了手。他要去上班。她去找新聞界的朋友。兩人約好晚上一起吃飯。
回到單位已經十一點。江一請了半天假,本來可以下午去。但他實在沒有地方好去。師傅一如既往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審她的外文小說。這項工作對她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她可以在上班時間把她喜歡的小說看個遍。下了班她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幹自己喜歡的其他事。可她下了班喜歡幹什麼,江一一點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