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第一張圖:〃馬戀其母。〃這是取自閱微草堂筆記上的一段:〃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惟道逢白馬,必立而注視。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後與原主人談及,原主曰:此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有人心焉。〃
而藝術家自己的那顆心呢?是不是也有一些戀戀不捨的東西呢?是他的童年、他的故園、還是他念念於懷的那個古老安靜的中國呢?
我總覺得,人把這幅畫放在第一張,一定有他的深意,因為,他的最後一張也說出了一些話,這一張是〃首尾就烹〃,取自傷心錄上的一段:〃學士周豫家,嘗烹鱔。見有鞠向上,以首尾就烹者。訝而剖之,腹中累累有子。物類之甘心忍痛,而護惜其子如此。〃
以戀母始,以護子終,藝術家的特意安排,不就在這裡了嗎?生命的一切都為了延續,藝術的最終目的應該也是為了這個。汲取上一代的精華,寄望下一代的能夠知道、明白,並且再發揚光大,大我的逐漸成熟,小我的生存才有他的意義,永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豐子愷在一八九八年出生於浙江崇德縣石門灣,十七歲入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得到夏丐尊和李叔同兩位老師的賞識,從此走上了藝術和文學的道路。在民國二十幾年的時候,他的散文、童話、詩、漫畫都得到所有中國人的喜愛,因為他的作品平易近人,所以連當時的家庭主婦和兒童都能敬他愛他喜歡他,可惜的是像我們這一代在臺灣生長的中國人,對他已經不大認識了;而今天,藉著這套〃護生畫集〃的出現,豐子愷的面貌與心聲終於能夠同時地出現在我們眼前,他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不也達到了嗎?
一個春日的下午
——原來,悲愁的來源並不是因為幸福的易逝,而是因為,在幸福臨近的時候沒能察覺
1
人生也許就只是一種不斷的反覆。
在前一剎那,心中還充滿了一種混亂與狂熱,必須要痛哭一場才能宣洩出的那種悲傷與失望,於是,就在疾馳的車中,在暮色四合的高速公路上,我一個人在方向盤後淚落如雨。
那是怎樣熾烈的心,怎樣滾燙的淚啊!
然後,那種感覺就開始出現了,在還流著淚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已經細細緻致地開始出現了。就好像在洶湧如注的瀑布之前,我們起先並不能聽見其他的聲音,除了隆隆的瀑聲之外,我們起先什麼也不能察覺。但是,站定了,聽慣了之後,就會發現,有很多細微的聲音其實是一直存在著的,只要我們定下心來,就可以聽得見。
而我開始聽見了,那是我的另一顆心,永遠站在旁邊,每次都用那種悲憫的微笑注視著我的那一顆心,開始出現,開始輕言慢語地來安慰我了。
是啊!世間有多少無可奈何的安排,有多少令人心碎的遇合啊!哭吧!流淚總是好的。可是,也別忘了,別忘了來細細端詳你的悲傷和失望,你會從這裡面看到,上蒼賞賜給你的,原來是怎樣清澈與美麗的一種命運。
於是,在細細地品嚐著我的得和我的失的同時,我就開始微笑了,眼裡卻仍含著剛才的淚水。
車子離開高速公路,彎到那一個在路旁種滿了新茶的小鎮上,我在花店前停下車,為我自己選了一棵白色的風信子。不為什麼,只為那潔白的小花瓣上停著好多細細的晶瑩的水珠,只為紀念那樣一個春日的下午,那樣一場非常短暫卻總是不斷反覆著的迷與悟。
2
很小的時候,在南京住過兩年。有一次,有人給了我一塊石頭,圓圓潤潤的一小顆,乳黃色裡帶有一種透明的光澤,很漂亮。那年大概是五歲的我,非常喜歡它,走出走進都帶著,把它叫做是〃我的寶石〃。
有天傍晚,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天色已經很暗了,我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想把這顆石頭丟擲去,看看能不能把它找回來。
於是,我就把石頭往我身後反丟擲去了,石頭就落在我身後的草叢裡。奇怪的是,在丟擲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開始後悔了,心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愚笨的事,我一定找不回我的石頭了。
我果然再也沒能找回那顆小石頭。草並不長,草坪也不算太大,可是,正如我所預知的那樣,儘管我仔細翻尋了每一叢草根,搜遍了每一個它可能會在的角落,我始終沒能再找回我的寶石。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自然能記得院子裡那一種昏黃的暮色和那個孤獨的小女孩在草叢裡搜尋時的慌亂與悔恨的心情。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走過不少地方,經歷了不少事情,看過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