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到北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會議一結束,就和妻子簡影一同轉機回到了上海,他們沒有在旅館預定房間,而是直接趕往市中心,夏米所在的醫院。
建豪遠遠地望見夏吹一臉風塵飛跑過來。
夏吹先把手伸出來,將手套脫下,建豪也迅速地完成這個動作,然後緊緊地握到一起。
寒風將兩隻男人的手吹得通紅,可是,交合的掌心卻燙如烙鐵。
建豪把夏吹拖到邊上,詳細地敘述了一些細節,便決定把他帶上去。
“夏米怎麼了?”簡影在電梯裡小心翼翼地問。
“是厭食症。”
“很嚴重,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吃東西了,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建豪將目光凝聚到夏吹結實的後背上。
“也許,只有他能夠創造奇蹟。”
夏米昏昏沉沉地睡著,隱約感覺到有人走進她的房間,接著,一個熟悉的男人氣息飄近了。
床微微地震動了一下,她知道有人坐下來了。
“夏米,我回來了。”
她睜開眯縫的雙眼,模糊地看到他的臉影,再睜開一點,五官逐漸清晰了起來,她不準備放棄,於是,又努力的一次,這次,她的睫毛終於高高揚起。
夏米很清楚,很清楚地看見了夏吹,那張重疊著無數歲月沉浮的臉,她忽然伸手去摸他,心裡好吃驚,為什麼所有的記憶,所有的,全都那麼清晰地銘刻在他的臉上呢?這不公平,他還那麼年輕,不該老氣橫秋成這副模樣。
“你怎麼那麼老?看上去很呆。”她不滿意地說道。
“你怎麼那麼瘦?看上去很醜。”他不樂意地回答。
“奇怪,為什麼會不覺得餓呢?”夏吹故意用探究的口吻消遣她。
“現在當英雄,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八年抗戰早就勝利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需要的是智慧,不是絕食。”
夏米忍俊不禁,笑出淚來。
“你拿的是美國護照,沒資格教訓中國人。”
“好,會反擊,說明腦細胞還活著。”
夏吹親暱地笑,把夏米的手放到臉上,讓她感覺到伸手可觸的真實。
“你真讓我失望。”
他想把眉頭蹙成一堆,裝出生氣的樣子,卻不小心露了馬腳,下意識地痙攣起來。
“我以為,回來可以見到一個性感撩人的老妖精,沒想到是個乾涸的老菜皮。”
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上顫抖了一下,彷彿竭力剋制著某種不自覺的哽咽。
“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本來,想要帶你出去走走的,可是現在……”他哭了,“……現在怎麼辦?你存心要讓我丟臉是不是?……”
他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繚繞起來,嚴重影響到聲帶的正常顫動,於是,沒辦法再對她說話了。
夏米沒有哭,只是,有點驚慌。
“我知錯了,我改,還不行麼?”
“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象什麼樣子。”
他沒有聽進去,反而趴在她扎滿針眼的手背上,更劇烈地抽動肩膀。
夏米坐起來,把頭低下去,放在他已經摻滿白髮的頭頂上,一遍又一遍,輕輕地呢喃著:“夏吹,對不起,夏吹,對不起,夏吹,對不起,夏吹,對不起……”
簡影不是很清楚,夏米反反覆覆地說著“對不起”,到底指的是什麼?可是,當她不經意地回過頭,竟然發現建豪的眼眶裡也噙滿淚水,於是,更加困惑了。
離開醫院,夏吹和簡影就直奔機場,趕乘八點半的飛機回美國。
建豪沒有為他們送行,只是拜託一位朋友,把夏米最心愛的兩隻生鏽的餅乾盒交給了夏吹。
旅途中,夏吹第一次開啟那些從未寄出的信件,編號從89年10月一直到03年1月,共有百餘封,他徹夜不眠,足足看了十四個鐘頭,直到飛機快要降落的前二十分鐘,才忍不住將自己關進廁所裡。
十分鐘後,一位年輕的空姐憂心忡忡地走到簡影的身邊,詢問她的先生什麼時候才能從廁所裡出來,坐回原位並繫好安全帶。
簡影說:“沒關係,他會出來的,不過現在,請你不要打擾他。”
夏吹走後的那天晚上,夏米終於開始進食。
數年後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爸爸,我們走吧。”
小雨不高興地把臉拉長。
“我想媽媽,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