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文章,題目叫《歸去來兮》。這時候正是乙巳年也就是晉安帝義熙元年十一月。
鄭希雲想,當初我不也是這樣嗎?出生貧窮,米缸裡沒有存糧。後來歷盡千辛萬苦,混上了廳長的位置,這廳長——比老陶那個縣令可要高兩級哦!可是,我為什麼沒有珍惜它呀
廣播裡的聲音繼續:
回家去吧!田園快要荒蕪了,為什麼不回去呢?既然自己的心靈為形體所役使,為什麼如此失意而獨自傷悲?我悔悟過去的錯誤不可挽救,但堅信未來的歲月中可以補追。實際上我入迷途還不算遠,已覺悟到回家為是而做官為非。船在水上輕輕飄蕩,微風吹拂著衣裳。向行人打聽前面的路,只覺得遺憾晨光朦朧天不亮。
終於看到自己簡陋的家門,我高興地向前飛奔。家僮歡快地迎接,幼兒們守候在門庭。院裡的小路長滿了荒草,松和菊還是原樣;帶著幼兒們進了屋,美酒已經滿觴。我端起酒壺酒杯自斟自飲,觀賞著庭樹使我開顏;倚著南窗寄託我的傲世之情,更覺得這狹小之地容易使我心安。每天獨自在園中散步興味無窮;小園的門經常地關閉著;拄著柺杖走走歇歇,時時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白雲自然而然地從山穴裡飄浮而出,倦飛的小鳥也知道飛回巢中;日光暗淡,即將落山,我流連不忍離去,手撫著孤松。
回來呀!我要跟世俗之人斷絕交遊。他們的一切都跟我的志趣不合,再駕車出去又有何求?跟鄉里故人談心何等快樂,彈琴讀書來將愁顏破;農夫告訴我春天到了,將要去西邊的田地耕作。有時駕著巾車,有時划著孤舟,既要探尋那幽深的溝壑,又要走過那高低不平的山丘。樹木欣欣向榮,泉水緩緩流動,我羨慕萬物各得其時,感嘆自己一生行將告終。
算了吧!寄身世上還有多少時光,為什麼不按照自己心意或去或留?為什麼心神不定還想去什麼地方?富貴不是我所求,升入仙界也沒有希望。愛惜那良辰美景我獨自去欣賞,要不就扶杖除草助苗長;登上東邊山坡我放聲長嘯,傍著清清的溪流把詩歌吟唱;姑且順應造化了結一生,以天命為樂,還有什麼猶豫彷徨?
不,這是哪裡話呀?鄭希雲想,陶公是厭倦官場生活而辭官,為了遂願而隱歸田園,而我呢?我已經不能回到原點了,天哪
可播音員卻根本沒有理會鄭希雲此時的心情,她繼續聲情並茂地念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第二三章、未雨綢繆
美女播音員那圓潤甜美的聲音,字字敲打在鄭希雲的心扉上:我這都是自作自受啊!我本來是個有前途的領導幹部啊!是貪婪害了我。我該回去了。回去吧,為什麼不回去?但我又能回哪裡去?哪裡都去不得了,哪裡也去不了了,唯一能去地方,只有那萬劫不復的深淵,既然我的身心被貪慾役使,還有什麼惆悵和獨自悲傷的?認識到過去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未來還有辦法補救嗎?誤入迷途太遠了,知道今天“是”而昨天“非”,又有什麼用處呢?我該去問誰呢?去問他們,問你們,還是問我自己?沒有答案了,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我已經看不到晨曦了······
在看守所裡,無比悔恨的鄭希雲回顧了自己從一個苦孩子到出人頭地的艱苦歷程,想到自己的父母為了讓他念上中學,從山裡背柴到鎮上去買;為了讓他去當兵,把自己家裡惟一的下蛋母雞送給大隊民兵營長;為了讓自己轉幹,賣掉了耕牛和年豬······
而今,年老體弱的父母正在為他兒子當上了不大不小的廳官,心安理得地享福的時候,在鄉親面前驕傲自豪的時候,在朋友面前炫耀的時候,他自己卻身陷囹圄,一切美夢全都破裂。
鄭希雲怎麼也不能忘記,那一年在部隊提幹以後,他穿著四個兜的軍服回家探親的場面:擁擠的土牆房子裡坐滿了五桌客人,幾乎是全生產隊的家長都到齊了。厚厚的茅草遮住了太陽的光線,母親在暗淡的屋子裡點起七八盞用藍墨水瓶製成的煤油燈,她老人家在這擁擠的屋子裡擠進擠出、跑來跑去,給客人們添菜遞飯,雖然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臉上卻一直掛著甜蜜的微笑,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那臉上掛著的是喜悅、驕傲、幸福和自豪。
與母親不同的是,父親提著個長長的菸袋和生產隊的隊長、會計、副業主任、記分員們談笑風生,他說,我們鄭家祖祖輩輩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到我這一輩及更窮了,那幾年差一點兒沒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