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勾當了!”金 定漠然一笑,說∶“說得是,我也覺摸著了。”張法師問∶“師父說咋?” 金定道∶“師 父送你一句話,叫你謹記一條: 遇難莫忘石山坡。”張法師聽著更是生氣道∶“這是什麼狗 屁話,如今到這關頭,我想那石山坡有何用?這老不死的通靈道人,又矇騙自己徒弟了。” 說完,身上一陣刺痛,一伸手,四下漆黑,原來是悠忽一夢。
夢醒後,暗想那師兄金定替師父傳的“遇難莫忘石山坡”的話,一時覺得只是不解。到 了這日鬥爭會上,儘管人在那裡站立著,心裡仍在琢磨師父這句話的含意。到那季工作組總 結髮言,恍恍惚惚,覺著耳熟,低著頭瞧了他一眼,心下這才大悟,知道師父這話的意思是 指啥,主意立刻也就有了。到下午時,千呼萬喚,請來季工作組到窯裡。張法師要呂連長出 去,呂連長先是不願。季工作組說∶“你出去,我看他要說啥。”呂連長只得聽從。
窯裡剩下他倆,四目相對,意趣不為外人曉得。張法師長嘆道∶“季工作組,咱倆是老 相識了。說起來你是我的恩人,我也是你的恩人。不過事到如今,你我在此一遇,也是我說 過的緣分。”季工作組詫異道∶“此話怎講?”張法師道∶“你且細想一下,你做碎娃時在 山坡上放羊,那日我從石山坡路過,餓迷糊了,多虧你給我吃了半個玉米饃,救了我一時的 饑荒。此事你可記得?”季工作組一聽這話,大吃一驚,慌忙欠下身去攙扶,連聲說道∶“ 哎喲喲,記得記得,沒想到那人就是你,這叫我咋說?太失敬了!”張法師道∶“這也是命 中註定,不以為怪,你也不必自責。”季工作組也不多言,出去連忙命呂連長放人。呂連長 還疑惑,季工作組補充說∶“人有病,不放恐怕耽誤下個人命。咱們已經批鬥教育過了,放 了免些是非。”呂連長疑惑著開了門,眼看著那張法師離去。
也許那水花說得過於玄乎,但此中情景,大致還是有的。說來也是,季工作組放走張法 師,不論心底允是不允,情面上倒真是允了。這樣說也許人還糊塗,但人哪知曉,那季工作 組想起幼時放羊的奇遇,想起張法師許諾他成人之後官至七品的話,心頭立刻充實起來,行 為甚是張狂,自此不再以一個放羊娃自居,凡事總是心勝一碼,強人一頭。當兵之後,從班 長到連長,又從連長到副營長,一路順風,嘴上儘管說是黨和上級的關懷及培養,心底裡卻 明白自己全憑著這句話的撐持。細想一下,這輩子走南闖北,和多少聰明能幹之人一起工作 ,你爭我奪,搶功論賞,但最終都是自己升官晉級,得了彩頭,順當得自己都覺著蹊蹺。更 別說美國鬼子的那顆炮彈,下來後一坑四人死了仨,自己卻僥倖活了下來,這等奇事,不能 不說與張法師相遇有關。如今放他,不說那迷信不迷信,依情依理,也是以恩報恩的聰明舉 動。季工作組此時此刻倘若仍是執迷,沒有那一丁點的靈竅之氣,那的確也沒有他季世虎的 過去與今日了,你說得是?
此事說來複雜,很難就此道明,這即打住。單說季工作組放人這日下午,出了大隊部, 回到表姐夫富堂家中,吃過晚飯,竟不再說東論西地研究工作,不吭不哈地獨自去那邊窯裡 ,脫衣睡下。想著日間所做之事,與黨和毛主席的教導竟是有些違背,內心裡頭甚是忐忑不 安。
此時,富堂女人推門進窯,說是給燈添油。他沒說話,由她做去。添完油,她出門去。 他又思前想後許久,一個人長吁短嘆,自道世間竟有這奇巧的事。想著想著,自知失眠。有 些毛病但凡男人大都知道,此時若有婆娘在旁,尚可忍受;沒有婆娘,在這荒郊野村的總是 難捱。再說自己那婆娘慧香,小自己十好幾歲,沒有文化,脾氣也怪。結婚那日哭哭啼啼, 尋死覓活,竟好像有人強迫她一般。這多年來和他,雖是一個炕上過活,但同床異夢,沒有 多少共同語言。更令人心煩的是,時至今日沒生一個子女,你看窩不窩囊!如今自己已是年 過四十之人,落了個眼前沒有叫大的娃,枕邊沒有說知心話的人,也實在可憐。這些日子走 家串戶,看見人家夫男妻女和和美美,在一起眉來眼去說說笑笑的樣子,自己心頭陡然便增 加幾分酸苦。想到這裡,又被那富堂婆娘推門進窯的聲響打斷。連忙閉上眼睛,佯裝睡實了 。只聽富堂婆娘窯前窯後地走了一圈,到炕頭摸了下他褥子底下的炕面,站著望了片刻,又 出去了。這番他是真睡不著了,披衣坐起,掏出他平常不怎動的紙菸就燈點著,一口接一口 地吸了起來。
《騷土》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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