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開嗔戒打來真,打得來真不敢嗔。
更有嗔心吐真意,來真真是個中人。
卻說林澹然自從來真說知守淨所幹之事,心下暗想:“這妙相寺不知聖上費了多少錢糧才得構成,聖旨宣你做一個正住持,管轄多少僧眾,享盡多少富貴,誰不敬重?豈意今朝幹下這等犯法事來,如何是好?若有些風聲兒吹在聖上耳朵裡,豈不死無葬身之地?可惜若大一個招提,必致折毀矣。古人云‘朋友有責善之道’,俺須相個得便機會,把幾句言語譏諷,點省他迷途,也是俺佛門相處之情。”自此每每在心,卻遇不著個機會。又早荷葉凋殘,桂花開放,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林澹然分付廚房整辦蔬食月餅果品之類,開了陳酒,著行童到東房裡接鍾住持賞月。這鐘守淨一心想著今夜要和那心愛的人兒玩月取樂,偏遇他來接看什麼月,好不知趣的人。對行童道:“我今日身子不快,可多拜上林老爺,不得赴席了。明日面謝。”行童應諾,即至西房,回覆林澹然。澹然微微冷笑道:“今夜天清月朗,又是中秋,他必和那淫婦登樓玩賞,做個人月雙圓,故此推託不來,我有主意在此了。”分付廚下:“蔬食整備完時,來對俺講。”看看天色漸暮,但見紅日西沉,冰輪初湧,宋賢蘇東坡有詞一首,名《念奴嬌》,單道這中秋明月的妙處:
憑高眺遠,見長空萬里,雲無留跡。桂魄飛來光射處,冷浸一天秋
碧。玉宇瓊樓,乘鸞來去,人在清涼國。江山如畫,望中煙樹歷歷。
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
知何夕。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裡,一聲吹斷橫
笛。
管廚道人來稟:“蔬食果品,俱已齊備。”林澹然分付:“送過東房鍾住持花園中去。”道人即忙打點,送到鍾守淨花園裡來擺定,鍾守淨吃了一驚。隨後林澹然也到,二人稽首。林澹然道:“小弟今日辦得一味蔬菜,請師兄玩月。聞貴體不安,故送至此,閒談片時,慶賞佳節,兼得問安,請教玄理。”鍾守淨道:“多承厚愛。但賤體染疾,專好靜坐,故勞枉駕,心實不安。”林澹然笑道:“弟兄之間,何出此語。”二人坐下,林澹然叫行童斟酒。鍾守淨道:“師兄忘矣,小弟向來不曾開戒,何勞賜酒。”林澹然笑道:“師兄請此一杯,小弟有片言請教。”鍾守淨笑道:“如來五戒,以酒為先,小僧自來不飲,豈可擅破佛戒?此酒決不敢領。若有見教處,但講何妨。”林澹然道:“小弟不知釋教戒酒之義,乞吾兄見教。”鍾守淨道:“師兄又來取笑。小小童子一空入門便知五戒,師兄乃高明上人,怎麼反下問於小僧?”林澹然道:“五戒之說;小僧豈不知之,但酒乃先賢所造,天有酒量,地有酒泉,人有酒聖,雖仲尼亦道惟酒無量,但不及亂耳。酒可以和性情,合萬事,饗天地,格神明,怎地如來反以為戒?”鍾守淨道:“原來師兄有所不知。人之敗德亂性,莫酒為甚。出家人一耽此物,焉能煉性參禪?故我佛以為首戒。”林澹然道:“這個極戒得是了。經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之一字,正合空字之義,如何我佛反又以為戒?這個只恐戒得不是些。”鍾守淨口中不講,心下暗忖道:“畢竟此事被他識破,言語來得蹺蹊。”只得硬著口答應道:“彼大菩薩,六根清淨,四大皆無,如蓮花出汙泥中,亭亭不染,方可具色空空色之解。我輩初學,立腳未定,一犯色界,永墮阿鼻。然各人自作自受,我與你莫要管他。”林澹然拍手笑道:“師兄講得是,管甚閒事,且和兄看看月色何如?”鍾守淨道:“最妙。”林澹然命將桌子移在太湖石邊,林澹然自斟酒,鍾守淨自啜茶。兩個坐了一會,一面玩月,一面把閒話支吾。看看坐到更深,皓月當空,並無一點雲翳,果然好個中秋良夜。鍾守淨心如刀刺,不能脫身與黎賽玉並肩玩賞。有詩為證:
素影映秋山,滿天風露寒。
樓頭空悵望,禪室淚潸然。
林澹然不用行童斟酒,自釃自飲,吃得興豪,將鍾守淨這一樁心事接納不下,欲要講破,又不好明言,心下想了半晌,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問道:“師兄,那做佛頭的趙蜜嘴,一向來麼?”鍾守淨道:“許久不見,師兄問他則甚?”林澹然道:“小僧久聞這趙婆是個女張良,今有一事,欲要見他,偶爾問及。”鍾守淨滿面通紅,心頭撞鹿,只得把他事胡遮。林澹然又道:“向日師兄講有什麼夢兆,買得王侍御房子,又做了攘災功德,這夢兆果是實麼?”鍾守淨道:“已往之事,不必提起,且與師兄玩月。”林澹然佯醉,拍手笑道:“師兄,你看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