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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作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所以好了。尊處吃的都是外間賣的茶葉,無非種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自然差的。”

只聽窗外有人喊道:“璵姑,今日有佳客,怎不招呼我一聲?”女子聞聲,連忙立起,說:“龍叔,怎樣這時候會來?”說著,只見那人已經進來,著了一件深藍布百衲大棉襖,科頭,不束帶亦不著馬褂,有五十來歲光景,面如渥丹,鬚髯漆黑,見了子平,拱一拱手,說:“申先生,來了多時了?”子平道:“例有兩三個鐘頭了。請問先生貴姓?”那人道:“隱姓埋名,以黃龍子為號。”子平說:“萬幸,萬幸!拜讀大作,已經許久。”女子道:“也上炕來坐罷。”黃龍子遂上炕,至炕桌裡面坐下,說:“璵姑,你說請我吃筍的呢。筍在何處?拿來我吃。”彎姑道:“前些時倒想挖去的,偶然忘記,被膝六公佔去了。龍叔要吃,自去找滕六公商量罷。”黃龍子仰天大笑。子平向女子道:“不敢冒犯,這‘璵姑’二字想必是大名罷?”女子道:“小名叫仲嶼,家姐叫伯潘,故叔伯輩皆自小喊慣的。”

黃龍於向子平道:“申先生困不困?如其不困,今夜良會,可以不必早睡,明天遲遲起來最好。柏樹峪地方,路極險峻,很不好走,又有這場大雪,路影看不清楚,跌下去有性命之憂。劉仁甫今天晚上檢點行李,大約明日午牌時候,可以到集上關帝廟。你明天用過早飯動身,正好相遇了。”子平聽說大喜,說道:“今日得遇諸仙,三生有幸。請教上仙誕降之辰,還是在唐在宋?”黃龍子又大笑道:“何以知之?”答:“尊作明說‘回首滄桑五百年’,可知斷不止五六百歲了。”黃龍子道:“‘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此鄙人之遊戲筆墨耳。公直當《桃花源記》讀可矣。”就舉起茶杯,品那新茶。

璵姑見子平杯內茶已將盡,就持小茶壺代為斟滿。子平連連欠身道:“不敢。”亦舉起壞來詳細品量。卻聽窗外遠遠“唔”了一聲,那窗紙微覺颯颯價動,屋塵簌簌價落。想起方才路上光景,不覺毛骨森棘,勃然色變,黃龍道:“這是虎嘯,不要緊的。山家看著此種物事,如你們城市中人看騾馬一樣,雖知他會踢人,卻不怕他。因為相習已久,知他傷人也不是常有的事。山上人與虎相習,尋常人固避虎,虎也避人,故傷害人也不是常有的事,不必怕他。”

子平道:“聽這聲音,離此尚遠,何以窗紙竟會震動,屋塵竟會下落呢?”黃龍道:“這就叫做虎威。因四面皆山,故氣常聚,一聲虎嘯,四山皆應。在虎左右二三十里,皆是這樣。虎若到了平原,就無這威勢了。所以古人說:龍若離水,虎若離山,便要受人狎侮的。即如朝廷裡做宮的人,無論為了甚麼難,受了甚麼氣,只是回家來對著老婆孩子發發標,在外邊決不敢發半句硬話,也是不敢離了那個官。同那虎不敢去山,龍不敢失水的道理,是一樣的。”

子平連連點頭,說:“不錯,是的。只是我還不明白,虎在山裡,為何就有這大的威勢,是何道理呢?”黃龍子道:“你沒有念過《千字文》麼?這就是‘空谷傳聲,虛堂習聽’的道理。虛堂就是個小空谷,空谷就是個大虛堂。你在這門外放個大爆竹,要響好半天呢。所以山城的雷,比平原的響好幾倍,也是這個道理。”說完,轉過頭來,對女子道:“璵姑,我多日不聽你彈琴了,今日難得有嘉客在此,何妨取來彈一曲,連我也沾光聽一回。”璵姑道:“龍叔,這是何若來!我那琴如何彈得,惹人家笑話!申公在省城裡,彈好琴的多著呢,何必聽我們這個鄉里迂鼓!倒是我去取瑟來,尤叔鼓一調瑟罷,還稀罕點兒。”黃龍子說:“也罷,也罷。就是我鼓瑟,你鼓琴罷,搬來搬去,也很費事,不如竟到你洞房裡去彈罷。好在山家女兒,比不得衙門裡小姐,房屋是不準人到的。”說罷,便走下炕來,穿了鞋子,持了燭,對子平揮手說:“請裡面去坐。璵姑引路。”

璵姑果然下了炕,接燭先走,子平第二,黃龍第三。走過中堂,揭開了門簾,進到裡間,是上下兩個榻:上榻設了衾枕,下榻堆積著書畫。朝東一個窗戶,窗下一張方桌。上榻面前有個小門。璵姑對子平道:“這就是家父的臥室。”進了榻旁小門,彷彿迴廊似的,卻有窗軒,地下駕空鋪的木板。向北一轉,又向東一轉,朝北朝東俱有玻璃窗。北窗看著離山很近,一片峭壁,穿空而上,朝下看,像甚深似的。正要前進,只聽“砰硼”,“霍落”幾聲。彷彿山倒下來價響,腳下震震搖動。子平嚇得魂不附體。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驪龍雙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聲葉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