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你去過巴黎的劇院嗎?你看過法國劇院的喜劇嗎?”我問道。
“很多次。”他的回答似乎有點輕率。“聽著,驛車馬上就到,這裡會十分嘈雜。容我請您到樓上的套房用晚餐,您的允許將是我的榮幸——”我還來不及紳士般惺惺作態一番,他已點了酒菜,我們被帶到樓上一個 素而舒適的小房間。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木頭小房間,然而一眼就愛上了。桌子安排妥當準備好上酒菜,火把房間燒得溫暖如春,不像古堡的火爐,只聽到或聲呼嚕作響。厚厚的玻璃窗擦得晶亮,刻意看到澄藍的寒冬天空,於白雪覆蓋的山頂。
“來吧,現在我刻意告訴您有關巴黎的種種了。”他愉快的說著,並先讓我坐下。“不錯,我是進過大學。”他的語氣有些嘲弄,儼然那是可恥的事一般。“我的確拜莫扎特為師過,如果不是急於想收弟子,他恐怕早就斥我是無望之徒,滾遠些啦!好吧!你還要我先說些什麼?巴黎的臭味?城裡可憎的嘈雜?飢餓的人群四處包圍你?還是每條小巷內等著割你喉嚨的盜匪?”我揮手錶示對這些全無興趣,他的微笑和他的語氣截然不同,他的態度坦誠而迷人。
“一個巴黎真正大型的劇院……”我說道:“為我描述一切,它像是什麼?”
我們在房間足足四個鐘頭之久。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談天。
他用溼指頭,在桌上畫出了劇院的細部圖形。描述看過的劇目,有名的演員,大街上的小屋;他描繪了巴黎的一切,也漸漸拋卻原有的憤世嫉俗意味。當他談到西提島、拉丁區、巴黎第四大學和羅浮宮時,我的好奇心更引發了他的狂熱。
我們繼續談到有關抽象於觀念的話題。諸如報紙新聞報導,他於室友聚集在咖啡廳高談闊論;他告訴我當地人普遍浮動不安,於對君主制度的不滿;他們渴望政治上的大變革,甚至從坐而談,到了起而行的階段;他也提到有關哲學家,狄德洛特、伏爾泰諸人。
我並不瞭解他所談的全部,不過在急促時而嘲弄的口吻下,他已為我勾勒出一輻外面世界的奇妙影象。
當然,他所說諸如知識份子不相信上帝,他們對科學探討 更具興趣;貴族引人反感,教會也不得人心等等,我倒毫不引以為異;儘管後者無關迷信破解,只是時代演變的結果。他越滔滔不絕,我越瞭解得多。
之後,他約略提起百科全書,那是在狄德洛特督導下最偉大的知識編輯。話題旋即轉到他常去的沙龍,友朋喝酒的較量,他於演員共度的夜晚;他敘述在皇宮舉行的公眾舞會,在那裡瑪麗安東尼皇后會現身於民同樂。
他做出結論說:“我在這裡跟你說的一切,聽起來可比真實好太多!”“我不相信。”我溫和說道,不希望他的話叫停,希望他繼續不斷地談下去。
“這是個非宗教的世紀!”酒杯注滿了新換酒瓶的酒,他說:“很危險呀!”“為什麼會危險?”我低語道:“一個迷信的終結?這有什麼不好?”
“你說話像個真正十八世紀的人,爵爺。”他的微笑中略顯憂鬱:“可是再也沒人把道德價值當做一回事了。流行就是一切,連無神論也是一種流行!”我的心靈一向是非宗教的,倒非為了什麼哲學理由。我們家中無人相信上帝的存在,表面上似乎相信,也做彌撒;但這只是盡職罷了。真正的宗教虔誠,老早已在我們家消逝,這種現象甚至還包括上千的貴族家庭。縱使在修道院,我也不信上帝,我只信身邊虔誠的修道士。
我試著用簡單而不冒犯的語言,來解釋自己的看法,畢竟對他們家來說,這真是迥然有別呀!
就算他那視錢如命的可憐父親,對宗教也無比的虔誠。
“沒有信仰我們真能活下去嗎?”尼古拉斯幾乎悲哀地問道:“孩子沒有信仰,如何面對世界呢?”
我開始瞭解他為什麼憤世嫉俗語帶嘲諷了,他正面對古老忠誠的淪喪,而為此苦惱不已。
儘管他的嘲諷挖苦,使他頹廢陰鬱,然而一種抑壓不住的熱情於精力,仍從他身上源源益出,令我情不自禁喜愛他,想和他親近。再多喝兩杯酒下肚,我恐怕什麼仰慕的荒謬話語,都會傾囊而出啦!
“你知道我一向過著無信仰的生活。”我淡淡地說。
“我知道。”他答道:“你還記得女巫的事嗎?那一次你在燒死女巫的廣場,號啕大哭的事?”“為女巫大哭?”我茫然地瞪著他。漸漸地,某些痛苦和羞辱的記憶攪動了起來——我還真有不少心境類似的回憶,為女巫大哭的往事?我說:“我記不起來了。